摩诃十诫（又名：见习宿主猛猛行）

　　【第一单元 财】

　　子夜已过，京市高新区依旧是一座不夜城。幢幢摩天大楼鳞次栉比，无数窗口亮着惨白或冷蓝的光，像无数只窥探人间的、永不疲倦的眼睛。苏瑾栎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终于挪出了公司旋转玻璃门，冰凉的夜风扑面而来，让她因长时间面对屏幕而发烫的头脑略微一清。心里已经把那个临时加塞、需求朝令夕改的项目人和只会打鸡血的无能领导轮番问候了八百遍。

　　太晚了，末班地铁早已收车。打车软件上排位也迟迟叫不到车。苏瑾栎的疲惫像潮水般淹没理智，对柔软床铺的渴望和人之常情的侥幸心理很快压倒了她惯常的理智。她心一横，咬牙蹬上共享单车，拐进了一条平日里绝不会在深夜涉足的近路——一条需要横穿小型城市公园的捷径。

　　若在平时，哪怕天色稍暗，她也绝不会踏足这片过于茂密的绿地。但今夜不同，连续一个多月的疯狂加班已经榨干了她最后一丝精气神，整个人游走在猝死的边缘，只想用最短时间瘫倒在床上。穿过这片公园，能节省将近三分之二的路程。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柏油路面，发出单调的沙沙声。公园里路灯稀疏，光线被层层叠叠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面投下鬼魅般的斑驳影子。
　　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腥气，但在这腥气之中，似乎又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铁锈味。
　　很像是……稀释后的血……

　　苏瑾栎皱了皱鼻子，下意识地加快了蹬车的速度。大概是下水道返水吧，京市这破市政，她麻木地想。然而，越往里骑，周遭越发寂静得诡异。预想中的虫鸣蛙声一概俱无，只有她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和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在死寂中回荡。惨白的路灯光透过浓密的冬青丛，渗出一种不祥的惨绿色。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真是见了鬼了……”她低声咕哝，心里发毛，但回头望向来路，昏暗更甚。
　　算了，以京市的治安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事，别自己吓自己了。而且，什么妖魔鬼怪能有她这个银行卡余额见底的穷鬼怨气重？她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脚上用力，单车猛地向前窜去。

　　然而，那股诡异的铁锈味骤然变得浓烈刺鼻，几乎熏眼。与此同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侧方灌木丛中有黑影一闪而过！苏瑾栎心头一紧，慌不择路，车轮猛地轧过一块松动的石板，车身剧烈颠簸了一下。祸不单行，一道强光毫无征兆地从前方射来，精准地刺入她因疲劳而干涩的双眼！

　　“啊！”她惊呼一声，视线瞬间白茫茫一片，手下意识猛捏刹车，但湿滑的路面让轮胎直接打滑。天旋地转间，她连人带车重重摔在冰冷的泥水地里，溅起一片污浊。

　　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苏瑾栎龇牙咧嘴地撑起身，顾不上检查伤势，惊魂未定地望向强光来源的方向——只一眼，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加班过度出现幻觉。

　　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个身着月白道袍的年轻男子，长袖当风，正天罡步而立。他面容俊朗，眉眼间却凝着凛冽的肃杀之气，手中一柄看似朴拙的木剑正吞吐着淡淡的青光；而与他对峙的，是一团翻滚涌动、不断扭曲变形的浓稠黑雾，那黑雾隐约勾勒出狰狞的人面轮廓，散发出令人牙关打颤的阴寒气息，正是那诡异铁锈味的源头。

　　“害我误了答辩！要不是师尊有令，今日定要你神形俱灭！”道士声线清越，如冰泉击玉，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怒意；内容却有点亦古亦今，有点反差的喜感。

　　然而黑雾中传出一阵沙哑扭曲的嗤笑：“就凭你？”

　　苏瑾栎大脑彻底宕机，呆坐泥水中，忘了起身：“C……Cosplay？现在年轻人玩得都这么硬核了吗？这特效……是怎么做出来的？得花多少钱啊……”

　　就在她懵逼之际，那边战局已瞬息万变。道士剑诀一引，木剑青芒大盛，化作数道流光疾射向黑雾。黑雾亦不示弱，翻涌间凝出巨大的鬼爪，裹挟着腥风硬撼而上！两股力量悍然对撞，发出沉闷的轰响，气浪以碰撞点为中心猛地炸开！

　　“噗——”苏瑾栎直接被气浪掀了个跟头，刚爬起一半又坐回泥水里，被飞溅的泥土和枯叶糊了满脸。“呸呸呸……”她欲哭无泪，腿软得像是煮过了头的面条，逃跑的念头刚升起就被身体的抗议摁灭了。

　　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这里……目睹这种超自然械斗，会不会被灭口啊？

　　绝望之下，为了降低存在感，她决定悄悄爬走，逃离这场颠覆她二十多年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大戏。

　　眼看道士指诀变幻，一道由金光符咒交织而成的大网凭空浮现，向那黑雾兜头罩下，就要将其彻底束缚。可那黑雾情知不妙，怎会坐以待毙？只见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猛地收缩成一个不足拳头大小的黑红色血球，竟险之又险地从符网最细微的缝隙中闪电般钻出，直冲向现场唯一的、气息平凡的“局外人”——苏瑾栎！

　　“啊？！！”苏瑾栎瞳孔骤缩，连惊呼都卡在喉咙里，只觉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寒刺骨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锥，猛地扎进了她的胸口！那感觉，像是三伏天突然被生生塞进了一整根从北极冰层里凿出来的冻鱼，暖意湮灭消失，寒气刹那间便席卷四肢百骸，冻结了所有思维。

　　她当即眼前一黑，软软地向前栽倒。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一个模糊的念头顽强地冒了出来：“公司……能给报工伤吗……”

　　失去意识的她自然没看到，那年轻道士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快步上前，俯身探查她的鼻息，又翻看了下她的眼皮，只见其眉心一缕极淡的黑气如小蛇般萦绕不散。

　　“麻烦了……”道士眉头紧锁，低声自语。此女魂魄寻常，肉身凡胎，若强行施法逼出那狡诈的恶灵，只怕会殃及池鱼，损其根本。

　　正思索着，夜空中不知从何处滚来闷雷，雨意又浓。道士沉吟片刻，神色凝重，最终叹了口气，弯腰将昏迷不醒的苏瑾栎小心背起：“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

　　……

　　苏瑾栎是在一阵消毒水的气味中恢复意识的。

　　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她费力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单调的白。窗外天光大量，显然已是次日中午。头痛欲裂，意识像是塞了一团粘稠的浆糊，昨晚光怪陆离的记忆碎片挣扎着浮现：加班、深夜、公园、摔倒……还有那个穿道袍的神经病和那团黑雾？

　　她撑着坐起身，环顾这间整洁的单人病房，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一切平静得仿佛昨夜只是一场荒诞离奇的噩梦。

　　“果然是太累了……”她揉了揉太阳穴，自嘲地笑了笑。

　　然而，笑容还未完全展开，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那个在“梦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年轻道士走了进来。他已换下一身道袍，穿着剪裁合体的浅灰色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短发清爽，乍一看，竟与都市中常见的精英人士无异，只是那份过于出尘的气质和精致的面容，依旧与周遭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他手里提着几个印着某高端餐饮Logo的纸袋，见到苏瑾栎醒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苏小姐，你醒了？感觉如何？先吃点东西吧。”声音清润，语气自然，仿佛照顾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苏瑾栎愣住了，看着他将餐盒一一打开，里面是清淡却精致的粥点小菜，甚至还冒着一丝热气。这过于自然的举动让她一时忘了反应，直到一碗温热的南瓜小米粥被递到面前，她才猛地回过神，触电般向后一缩：“等等！你……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姓苏？”

　　男人动作顿了顿，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张身份证，正是苏瑾栎的。他面带歉意，语气诚恳：“失礼了。鄙姓张，张暄。昨夜情况紧急，我将你送来医院，办理手续时不得已查看了你的随身物品，冒昧之处，还望海涵。”他的道歉无可挑剔，风度翩翩。

　　苏瑾栎接过身份证，疑虑稍减，但更大的问号冒了出来：“啊？昨晚那些……不是梦嘛？”
　　苏瑾栎感觉自己猪脑过载，呆滞的表情像个傻子。

　　张暄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姿态优雅，双手交叠置于膝上，神色转为严肃：“昨夜我追踪一只逃脱封印的恶灵，它狡诈非常，为躲避我，铤而走险，遁入了恰好路过的你的体内。”他语气平稳，内容却骇人，“你如今眉心隐现黑气，体内阴阳失衡，精气亏损，是否感到头痛乏力、精神不济？正是被灵体寄身导致的。那恶灵凶戾非常，久留必生大患。”

　　他微微倾身，目光恳切：“为今之计，需尽快将其祛除。我家族在青鹿山略有底蕴，法器齐全。若苏小姐信得过，请随我即刻动身，我必全力护你周全，解决此患。”

　　苏瑾栎这下听明白了，只觉得荒谬绝伦。
　　说得文绉绉的跟演古装剧似的，可到底不就是诱拐嘛？
　　跟一个穿着西装的神棍去山里驱鬼？她实验室里还有一堆数据等着分析，项目截止日近在眼前，手机安静得诡异，怕是已经被同事打爆了。

　　她暗暗感受了一下身体，除了熬夜后的通病头晕乏力，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不适？什么阴阳失衡，她觉得主要是饿的。

　　“呵呵，张先生……”苏瑾栎干笑两声，动作利落地掀被下床，“非常感谢您送我来医院，还破费准备吃的。但我真的没事了，可能就是低血糖加疲劳过度。我们项目正到关键期，我得立刻回实验室了……”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穿鞋、拿包，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浑身每个细胞都写着“拒绝忽悠，立刻跑路”。

　　张暄见状，起身似要阻拦，眉头微蹙，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上了几分坚持：“苏小姐，此事实非儿戏，关乎性命，还请你……”

　　“我很慎重！”苏瑾栎已经闪到门口，挤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笑容，“谢谢您的粥！医药费我转给您！再见！”话音未落，人已像受惊的兔子般拉开门溜了出去，速度之快，仿佛身后真有恶鬼索命。

　　张暄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无奈地轻叹一声。师门训诫，不可强行干涉凡人命数，即便是为了救她。

　　另一边，苏瑾栎冲出医院大楼，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驱散了病房里的消毒水味和那点莫名的寒意。她深吸一口熟悉的、带着汽车尾气味的空气，感觉终于回到了现实世界。

　　“什么恶灵附体，长得人模人样的，居然是个神棍……”她小声嘀咕，下意识摸了摸额头，光滑平整，哪有什么黑气。

　　肯定是加班加出幻觉了！得赶紧回实验室，多干点活而清醒一下。

　　然而，就在她的脚步即将迈入明媚阳光下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每一寸皮肤都被放在烧红烙铁上灼烤的剧痛，猛地席卷全身！

　　“呃啊！”苏瑾栎惨叫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模糊的视线中，她惊恐地看到自己暴露在阳光下的手背和手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甚至开始泛起恐怖的水泡，仿佛下一秒就要燃烧起来！

　　一个冰冷而急促的声音，如同最后一道救命符咒，猛地在她脑海深处炸开：

　　“不想死就立刻退到阴影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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