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夏

　　“江时宜！你给老子出来，家里没酒了，快出去买点”

　　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坐在沙发上，正聚精会神的看着眼前的电视，脚边堆满了倒了的空酒瓶，这人似乎以为声音不够大，欲要再喊，紧闭的突然打开，走出来一个满脸写着平静的男生

　　男人看见他，大声吼道“江时宜你死屋里干嘛呢，耳朵聋了吗？滚下楼买两瓶酒去”说完他有意看了江时宜几眼，可江时宜满脸平静

　　已经不能说是平静了，那是麻木，这种表情他从来没见过，以往他喝醉江时宜都会生气骂他
　　不等他再多想，江时宜就“嗯”了一声，利落的转身下楼

　　这种破居民楼隔音极差，江时宜刚关上门，邻居大妈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小江啊，江国忠又指使你去买酒了？他可真不要脸，自己不去找工作，成天指着儿子赚钱养活他”最后这几句话像是故意说给江国忠听的，果然下一秒江国忠砸酒瓶的声音就传了出来，甚至还能听到他骂人的声音

　　江时宜听着屋内的动静对她说“庄姨，您别管他，他不一直那样吗，您先回去吧”说罢转身就下了楼梯，庄姨看着他的背影叹气道“真是苦了孩子了，妈走的早，爸还是个酒鬼”

　　等江时宜回来，江国忠早已在沙发上昏睡过去，他走进将电视关掉，又把江国忠砸的酒瓶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可不小心被划了一下，瞬间鲜血从指尖滑落，滴在白瓷砖的地上，扎眼的红色跟地面形成鲜明的对比

　　江时宜轻声“啧”了一下，又转头把地面拖了一遍，最后给江国忠身上盖了一层毛毯转身进了浴室锁住门

　　他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明明是17岁的人为什么这么憔悴，白的有些过头的肤色，毫无生气，眼睛下是因长期上夜班而长出的黑眼圈

　　他不再看自己的脸，低头洗了一把脸，他静静注视着手上的茧子，突然他看见了刚被划破指尖，鲜血已经结痂，但他却又突然挤了一下，伤口瞬间被一大股鲜血冲破，滴在了水池里

　　就连江时宜自己都没发现，自己什么时候喜欢自残的，可能是在江国忠第一次打他的时侯吧，他决定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赤着脚泡进了放满水的浴缸里

　　水打湿了他的上衣，湿漉漉的沾在身上，最后他干脆把头也埋了进去，浴缸不算大，江时宜曲着小腿，半个身体浸没在水中

　　江时宜闭着眼，一点一点感觉氧气在流逝，这时他的脑海里的记忆被打开，像走马灯一样件件穿过

　　江时宜记忆里他的家是完整的，那时江国忠还很年轻很瘦，也不怎么喝酒，他的妈妈宋兰女士也还好好的活着，那时小小的江时宜每天最大的幸福就是在家里等爸爸妈妈回来

　　有次饭后，江国忠喝了点酒，醉醺醺的将在一旁玩玩具的江时宜抱起放在腿上，布满老茧的大手一下一下摸着江时宜的头说“时宜你觉得咱们家小不小？”江时宜摇着脑袋瓜，不等开口江国忠就继续说“以后我赚了钱，很多很多的钱，就带着你和你妈妈住大房子，给你买很多玩具”听到这里，江时宜高兴的睁着眼睛，眼里的星星都快要蹦出来一样，宋兰女士在一边拖着腮看着他们爷俩一唱一和，眯着眼睛笑着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切都变了，江国忠变得爱喝酒了，脾气也变得很暴躁，动不动就打骂宋兰，或许是因为他被公司辞退，跑去搬砖被别人说了闲话，面子上挂不住只能在妻子面前叫嚣

　　那时江时宜还小，被宋兰护在身后，宋兰以为可以护着江时宜一辈子，可是她错了

　　一个阴雨天，江国忠喝了点酒，本来都习以为常了，可他却不知怎的突然骂起宋兰来，说她不知检点，穿的那么骚不知道在勾引谁，最后骂的不过瘾就又开始对宋兰拳打脚踢，把宋兰的头上的发夹扯掉，用粗糙的指肚把口红抹掉，宋兰哭着对他说“今天时宜的班主任家访，能不能...”话还没说完就被江国忠一个巴掌扇倒在地，江国忠对她吼道“宋兰你都知道今天有人来还穿这么骚，难道那人是你相好？”宋兰听到这怒了，站起来对江国忠说“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江国忠猛的扯住宋兰的头发，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说“宋兰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很早就想跟我离了？毕竟你可是文化人，怎么可能跟我一个农村人过一辈子，但我告诉你宋兰，做梦，要离江时宜必须归我其他免谈！”宋兰气的脸色胀红

　　这时江时宜带着老师突然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江时宜猛的冲进去朝江国忠腿一踹，把宋兰护在身后“江国忠你犯什么病！”江国忠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因为是刚喝完酒的缘故，脾气差的离谱，又听到江时宜叫他全名，嘴里嚷嚷道“小的还骂起老子了，还真是无法无天了”挥起拳头就朝江时宜砸去，

　　这时班主任也跑进来劝架，雨点般的拳头就落在了他的身上，江国忠一边打一边说“就你是宋兰相好？看着一本正经原来喜欢宋兰那种骚货”班主任被打的脸红脖子粗，此时外面已经占满了围观的街坊邻居，小声说着“这家我知道，家里男人一点也不靠谱，听说以前不这样，自从被公司辞退就成这样了，没本事挣钱还打老婆，不过这女的也挺可怜的”这句话正好进了江国忠的耳朵，一句“没本事”彻底激怒了他，江国忠猛的拿起脚边的空酒瓶就要作势砸下去
　　宋兰就瞬间站起来推开了班主任，万幸酒瓶没有砸到头部，门口的人群看情况不对就有人率先报了警

　　最后江时宜也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那时他只记得他宋兰突然倒在地上，警察和医生都来了
　　很吵，他一直跪在宋兰身边不受控制的掉眼泪
　　等警察来到后把江国忠和老师带走，又把宋兰抬上救护车，而江时宜怎么说都死抓宋兰衣服不放，只好把他也一并带走
　　等宋兰再醒来已是第二天，她缓慢睁开眼，突然注意到趴在床边睡着的江时宜，她征了一会，随后抬手摸了摸江时宜的头
　　江时宜立马猛的坐起身，他双眼通红的看着宋兰，沙哑着开口说“妈妈医生说你病了，很严重的病..”说到最后江时宜声音慢慢减弱，染上了哭腔，眼泪又开始在眼眶打转
　　宋兰盯着江时宜，强行扯了扯嘴角，抬手抚上江时宜的脸擦去眼泪，哽咽着开口“怎么可能呢，妈妈这么健康怎么会病呢，时宜别哭啦，眼睛都肿了”
　　“可是..可是”江时宜再也憋不住，无声地抽噎起来，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他开口说“这是医生说的，庄姨也听见了”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庄沁看着宋兰憔悴的脸刚准备开口的话顿时哑住。她走到江时宜旁边轻声说“小江就别打扰你妈了，让她好好休息吧，你先出去一下我要跟你妈妈说点话”说罢示意江时宜起身
　　原本江时宜是不愿意的，见宋兰也让他出去，只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宋兰啊，癌症晚期，你早发现了吧”庄沁坐在椅子上看着宋兰
　　“知道，时宜还不知道，就别告诉他了”宋兰冲着庄沁摇摇头，随后附上她的手说“时宜就拜托你了”
　　庄沁看着眼前的宋兰，不可置信的说“宋兰你知不知道江时宜还这么小！你走了他怎么办，跟江国忠那个人渣过一辈子？”随后调整了一下心态，轻声对宋兰说“抱歉，可是医生说你这病还有希望...”
　　“我知道，我还是会努力活下去的，时宜不能没有妈妈”宋兰笑着轻拍庄沁的手
　　“那就好，你刚才那副表情可给我吓惨了”庄沁长舒一口气，随即站起身对宋兰说“我给你去买点饭吃吧，江国忠需要在派出所蹲几天，真是活该”
　　宋兰点点头，待庄沁走后她直直的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这几天庄沁就家和医院来回跑，江时宜因为需要上学，纵有万般不舍也只能老实听宋兰的话
　　可好景不长。半夜，江时宜被庄沁焦急的声音吵醒，他迷糊的站在门边问“庄姨怎么了？”
　　“你说什么，宋兰她怎么...”
　　刚准备冲电话对面说的话在看到江时宜后硬生生咽了回去，她为了不让江时宜起疑，谎称道“阿姨的一个朋友生病，我去看看，等下就回来，快睡吧”
　　“好，庄姨早点回来”
　　庄沁看着江时宜安静乖巧的模样，鼻子一酸，走上前揉了揉他的头发
　　后来，庄沁跑医院的次数越来越勤，可是宋兰还是在一个雨天走了
　　等江时宜被庄沁接走得知消息，他呆呆的站在门前，透过小小的窗户眼睁睁的看着宋兰平静的躺在床上，毫无生命迹象。手中的雨伞还在滴着水
　　庄沁心疼的抱住了江时宜，手轻拍他的背
　　“没事的，时宜你还有我呢”
　　江时宜把脸埋进庄沁的肩膀，身体微微颤抖，无声的哭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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