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等你

　　九月的徐城裹着未散的暑气，蝉鸣已经弱得像一声半叹，阳光斜斜地切过徐城一中的香樟树冠，在教学楼前的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房云舒抱着刚领的高二课本，指尖还沾着新书油墨的淡香，正低头跟同桌张沐阳吐槽课表上密密麻麻的数学课时，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听说了吗？咱们班新转来个女生，好像是从省会那边过来的。”
　　“长得怎么样啊？刚在教务处我好像瞥见一眼，头发好长。”
　　细碎的议论声飘进耳朵，房云舒下意识地抬了抬头。就这一眼，她的脚步忽然顿住，怀里的课本差点滑落在地。
　　走廊尽头的光影里，站着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裙摆长度刚过膝盖，露出的小腿纤细，脚上是一双简单的黑色运动鞋。她的头发确实很长，乌黑的发丝垂到腰际，发尾微微有些卷，被风轻轻吹得晃了晃。女生正侧着头跟班主任说话，侧脸的线条很柔和，鼻梁不算高，却显得格外秀气。
　　可房云舒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那双眼睛上。
　　是胡知言。
　　这个名字像一颗被埋在记忆深处的玻璃糖，时隔五年，突然被人轻轻拨开了覆盖的泥土，露出了当年的剔透。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胡知言是班里最安静的转学生，也是房云舒第一个主动靠近的朋友。那时候的胡知言留着齐耳的短发，说话声音细细的，总是抱着一本书坐在教室角落，连回答问题都会紧张得指尖发白。房云舒记得自己那时候像个小太阳，总拉着胡知言的手去操场跳皮筋，把妈妈做的草莓酱三明治分她一半，而胡知言每次都会在她画画时，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用那双温柔得像浸了水的眼睛，看着她在画纸上涂满五颜六色的颜料。
　　后来小学毕业，胡知言跟着父母回了省会，两人断了联系。房云舒以为，那段带着草莓酱香气的童年记忆，会像很多旧时光一样，慢慢被新的人和事覆盖，直到再也想不起细节。可现在，胡知言就站在不远处，隔着几个班级的距离，却让她的心跳骤然加快。
　　只是，眼前的胡知言，好像又跟记忆里的那个小女生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那个怯生生、说话会低头的小女孩了。刚才班主任笑着让她跟大家打招呼时，她转过来的瞬间，眼神里没有了过去的局促，反而多了几分从容。她对着全班同学微微颔首，声音清亮却不张扬：“大家好，我叫胡知言，从今天起正式加入高二（1）班，希望以后能和大家好好相处。”
　　话音落下，班里响起一阵善意的掌声。房云舒坐在倒数第三排靠窗户的位置，看着胡知言被班主任安排到自己斜后方的空位，心脏还在砰砰地跳。她想回头跟胡知言打个招呼，问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可话到嘴边，又突然有些犹豫——万一胡知言早就不记得她了呢？毕竟五年过去，她变了这么多，自己也从当年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长成了现在扎着长马尾辫、穿着红白色夏季校服的模样。
　　接下来的两节课，房云舒听得心不在焉。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着集合的概念，她的余光却总忍不住往斜后方瞟。胡知言听得很认真，手里的笔一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偶尔会抬头看一眼黑板，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她好像还是喜欢安静，课间的时候，其他同学围过来跟她说话，她也只是浅浅地笑着回应，没有过多的话，却不会让人觉得疏离。
　　房云舒看着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着，又甜又痒。她想起小时候，胡知言总是把自己的笔记本借她抄笔记，字写得工工整整，还会在旁边画小小的樱花；想起两人一起在放学路上捡银杏叶，夹在课本里当书签；想起胡知言离开的前一天，偷偷塞给她一颗水果糖，说“阿云，我会想你的”。
　　那些细碎的记忆，此刻都变得清晰起来。
　　终于熬到了午休时间，张沐阳拉着房云舒去食堂吃饭，房云舒却找了个借口说自己不饿，想在教室里待一会儿。张沐阳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多问，转身拉起她身后的季文一，蹦蹦跳跳的跳走了。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空，只剩下房云舒和胡知言两个人。房云舒坐在座位上，假装整理课本，实则心脏跳得快要冲出胸腔。她能听到身后胡知言收拾东西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纸上。
　　就在她纠结着要不要主动开口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她记忆里的柔软：“房云舒？”
　　房云舒的身体猛地一僵，缓缓地转过身。
　　胡知言站在她的座位旁，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上没有写任何字，只是用银色的钢笔描了一圈小小的花边。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弯了弯，还是当年那种温柔的模样，像盛着一汪浅浅的湖水，看得房云舒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还记得我？”房云舒的声音有些干涩，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胡知言笑了笑，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这是房云舒以前没见过的。“当然记得，”她说，“小学的时候，你总拉着我跳皮筋，还把草莓酱三明治分我一半，我怎么会忘？”
　　听到这话，房云舒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我还以为你早就不记得我了呢，毕竟都过去五年了，你变化好大。”
　　“你也变了，”胡知言看着她的短发，眼神里带着一丝怀念，“以前你总扎着羊角辫，现在长马尾辫也很好看。”
　　两人站在教室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那些因为时间产生的陌生感，在熟悉的眼神和语气里，渐渐消失不见。房云舒看着胡知言温柔的眼睛，心里觉得暖暖的，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一起分享草莓酱三明治的童年。
　　就在她准备邀请胡知言下午一起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胡知言忽然把手里那个白色的信封递了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心，带着一丝微凉的温度。
　　“这个……给你。”胡知言的脸颊微微有些红，眼神却很认真，没有丝毫闪躲。
　　房云舒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过信封。信封很轻，捏在手里能感觉到里面似乎是一张纸。她疑惑地看着胡知言，想问这是什么，却看到胡知言的耳朵尖也红了，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却很清晰：“你……回去再看好不好？”
　　看着胡知言认真又带着点羞涩的模样，房云舒点了点头，把信封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书包最里面的夹层，像藏了一个小小的秘密。
　　下午的课，房云舒更是坐立难安。她无数次想把书包里的信封拿出来看看，可每次手指碰到书包拉链，又都忍住了——胡知言让她回去再看，她想等到放学，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拆开这个带着胡知言温度的信封。
　　终于等到放学铃声响起，房云舒几乎是第一个收拾好书包的。她跟张沐阳说了声再见，就背着书包快步走出了教室，甚至没敢回头看胡知言一眼，生怕自己忍不住当场拆开信封。
　　她沿着学校的香樟道慢慢走，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走到校门口不远处的一个小公园时，她停下脚步，找了个没人的长椅坐下，深吸了一口气，从书包夹层里拿出了那个白色的信封。
　　信封上的银色花边在夕阳下闪着淡淡的光，房云舒指尖有些颤抖地拆开了信封，里面是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纸，信纸是淡粉色的，上面用银色的钢笔写着一行行清秀的字迹。
　　她展开信纸，目光落在那些文字上，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致房云舒：
　　转学来徐城的前一晚，我翻出了小学时你送我的那片枫叶书签，叶脉还是当年的样子，只是颜色深了些，像我们之间隔了的五年时光。
　　这些年，我总想起你，想起你拉着我的手跑过操场时的风，想起你分给我的草莓酱三明治的甜，想起你画画时，我偷偷看你的眼神。
　　后来我发现，那些偷偷看你的时刻，不只是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今天在教室里看到你的时候，我好像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太阳，只是这一次，我的心跳比小时候快了好多。
　　房云舒，我喜欢你。
　　胡知言”
　　信纸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粉色光晕，房云舒反复读着最后那三个字，脸颊像被火烧一样烫。她抬起头，看向学校的方向，仿佛能看到那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正站在香樟树下，用那双温柔的眼睛看着她。
　　风轻轻吹过，带来了香樟树叶的清香，也带来了夏末的温柔。房云舒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信封里，紧紧地抱在怀里。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胡知言也是这样，会把偷偷写的小纸条塞给她，只是那时候的纸条上写的是“阿云，明天我们一起去捡枫叶好不好”，而现在，纸条变成了情书，上面写着“我喜欢你”。
　　房云舒不断的反复深呼吸，但是一想到刚才情书上写的“我喜欢你”，她就坐立难安。
　　喜欢，什么喜欢，嗯，应该是好朋友之间的喜欢吧，一定是这样的，嗯，没错。房云舒不禁这样想。
　　胡知言，我也喜欢你，我想一直做你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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