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盐

　　百叶窗留了一条缝隙，填满阳光，明晃晃的光线钻进咖啡店，正好趴在我面前的桌上，我坐在阴影里，将手伸进光中，很暖，我快速把手抽回，随身携带的最后一张纸巾湿哒哒的窝在桌上。

　　这里的夏天太漫长了，秋天又很短，我拿起刚从柜台抽来的纸，头发都湿了，要不是她，这样的天气我绝对不会出来，看了眼手机，离约定的时间还差20分钟。

　　店门外知了叫个不停，盖过这家咖啡店的背景乐，急躁的车喇叭，扫帚卷走灰尘的声音，卖莲蓬的吆喝声…坐在这家咖啡店里，是因为她，我的前女友想吃这家店的蛋糕，加上我现在满身大汗，将近一百一杯的咖啡我是绝对不会点，为了可以安心用店里的纸擦汗，再享受一下空调，我只点了一杯茶。

　　我不喜欢喝咖啡，味道太苦，她也不喜欢，谈恋爱时每逢出游，我们都拿着矿泉水，这导致分手后，我对新兴饮品店一窍不通，和那些女生出门时，常常不知道该点什么，甚至哥们要喝的饮品我也不知道了，“你好土啊！”他们常常说，以前他们总说：“你好老啊。”，

　　我将核桃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阳光下，包浆红红的，这对核桃我盘玩7年，或许我就是老吧，或许就是总留在过去不肯挪一步，或许就是对“新”充斥着恐惧，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现在坐在这里，我想起《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一句话“于是我们继续奋力向前，逆水行舟，被不断地向后推，直至回到往昔岁月。”，

　　由这本小说改编的电影，在我生日时上映，我没有去看，直到和她分手后，一天夜里我点开这部电影，又急不可耐买来原著小说，从那时起，这部电影成为继《泰坦尼克号》，《廊桥遗梦》之后，我第三喜欢的爱情电影，或许是因为喜欢那里的氛围，我确信肯定不会像盖茨比那样，因为在我的感情中，此刻理性占到一半，虽然我也曾狂热，也曾不计后果，但我更喜欢现在的自己，我不会成为爱情的悲剧，或者，我已经从悲剧中走出。

　　抿一口普洱，汤色还是不错的，感受着回甘，我在店里四处张望，角落里的一对情侣在拍照，看上去像大学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拍得好丑啊！”女生皱皱眉看向她的男友，男的下意识往后躲了下。

　　窃取别人的秘密或许很有乐趣，尤其在让人心烦意乱的七月中午，但现在我心情平静，栖伏在阴影之中，我将自己保护得很好，我不想到阳光下，刺得我睁不开眼，几年间，我从阳光蛰伏进阴影，这次可能是来告别的，向我称之为“时间节点”的那段时间正式告别，想出门抽根烟，但我只身一人，谁知道回来时，这半杯普洱会不会被收走，接着服务员又来问我要喝什么。

　　“我刚上车，太热了，有事的，等我，别走。”手机亮了，是她发来的信息，从她那里过来需要半个小时，换做以前我已经开始指责她不守时，没契约精神了，分手一年后的此刻，我已经不在意了：

　　“我怎么可能走，没事，不着急，快到了再告诉我。”

　　“你不会又要说我不守时吧，你要是见了面讲我，我可不来了。”

　　“不讲你，我现在无所谓了，我才刚到，不着急。”

　　“那就好，文文，一会儿见。”

　　放下手机，我看着从窗缝漏进来的阳光，想到也是这样的夏天，重复二十四年，越来越热的夏天，在一样的大太阳下，几年前，高中刚刚毕业的我:

　　那时的我，是兴奋又紧张的，分数还没出，估分，不一定准确，不到查分的那一刻，烦躁和恐惧是不会落地的，我唯一能肯定的是我不想离开一直生活的城市，注重归属感的我无法长时间待在陌生的环境，而且我可能有收集癖，家里堆满我喜欢的各种玩具，还有书，书该怎么带走，我想到如果在大学和舍友闹不愉快，我连个安静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在这里的话，至少我还可以借口要回家，窝在满是我气息的房间里，看着书，出气，我一定要留在这里。其实我对于住校也是害怕的，和几个人二十四小时待在一起，我会喘不过气。

　　至于兴奋，毕业当天，高中关系很好的女生终于戳破窗户纸，我们即将在一起，她叫袁涞，第一次对她有些感觉是在学农的时候，我们同属于一个小团体，那天的日出...

　　咖啡店的风铃响了，我斩断思绪探头看去，手不自觉端起茶，一个女生推开门，收起伞，直奔她朋友的那桌去了，她带着笑容，静悄悄的挥着手，跑过去，不是她来了，她不会这么安静。

　　她很强势，袁涞被她欺负的很惨，我的朋友们也都被吓到，我也是，她天生带着强力，似乎要压倒一切，也可能是我那时的爱使她压倒一切，但她总是超越一切，做出让我无法接受的事，谈恋爱时，她做事很绝也很突然，常常打人一个措手不及，我会说她疯了，她会让我走，或者突然变换姿态，低声下气的开始求我，我们在撕扯中越来越远，直到分手，但我们又花了一年时间才彻底从感情上离开对方。

　　“还有十分钟到，你点喝的了吗？我好渴。”

　　“点了，点了茶，你要喝什么？这里只有咖啡。”

　　“yue 文文，你是知道我不喜欢喝咖啡的，我只想吃他家蛋糕，算了，等我来了再看吧，他家那个蛋糕还有吧？”

　　“有的，我直接点吧，反正你也快了。”

　　“可以，这样我到了直接吃了，我们一起吃晚饭吗？我前天和男朋友去吃了一家，很好吃，我们一起去，你一定会喜欢的我还给你带了小礼物。”

　　“可以，我请客，带的什么？”

　　“没事，文文，我请你，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我爸刚给我生活费，喝酒嘛？我好久没喝了，晚上我们去散散步吧。”

　　“听你的，既然你请客。”

　　“好的，文文，这么久了，你还是这么乖。”

　　招呼服务员，要来菜单，我指指那款蛋糕：“要一个这个，你们这里有果汁嘛？”，我向后翻了翻菜单，

　　“好的，一个这个，有果汁的，在这里。”

　　“要一杯这个草莓的吧。”

　　“好的，还有什么其他需要吗？”

　　“没了，谢谢。”

　　我是记得她喜欢吃草莓的，我喜欢吃甜的，但果汁不常喝，她总是明明白白的说出自己想要什么，不喜欢什么，这给我带来了方便，我不需要绞尽脑汁想着送给她什么。我是喜欢直接的，前提是这种直接不会破坏现在的处境，这种直接带来了很多便利，我们也常常会依托这种直接，给对方制造惊喜，愉快程度不亚于盲猜后的命中。

　　我握起桌上一堆扭曲的纸团，扔进垃圾桶，九分钟，很快了，时隔半年，我们终于又要见面，我突然发觉心中闪过一丝兴奋，奇怪，我不是已经对她没有感觉了嘛，可能还会有一丝残留，她经常和我说与新任男朋友的事，我并无吃醋或不悦的情绪，这份兴奋是什么呢？是感情的残余嘛？

　　我对她的病态的残余留恋会慢慢消失，时间会证明，我坚信这一点，我和她是不会一直走下去的，分手时我就知道，我们的分手混杂着两人的眼泪，我为了自己不得不分，

　　她纠结而不得不答应：“好吧，文文，我...我真没想骗你，我说不出话了。”

　　“但是我真的不行了。”

　　...

　　我握着茶杯，看阳光浸透一半的茶水，琥珀色晕染出一片温和的“自留地”，在这片自留地中我手指的影子划分出一道道条纹，我刻意的想让每片琥珀色平均，但怎么也做不到，我想坐到阳光里，我感到周身有点冷，我对待每一段记忆我也不能将他们一视同仁，总有几个片段是带给我深刻的，往往这种深刻来得很迟，直到回望时才发现，不管好的坏的，总是轻轻重重的击中我，而与身在其中不同的是，我没有激烈的情绪，我在审视那时的自己，常常，我觉得再选一次，我还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咖啡店的风铃响了，我没有回头望去，她应该还没来，我可以继续坐在这里回想种种。

　　“有人，在里面。”

　　“需要我带你过去吗？”

　　“没事，不用，我看见他了。”

　　不加掩饰，随性的声音传来，我再熟悉不过了，这个声音在过去三年里经常响起，有时候是带来恐惧，有时候是带来安慰，时常，我只要听到这个声音，心就会觉得放松，现在的我已经不对这个声音产生过多的波动，但我还是笑了，刚才不自觉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了，我不敢说这是对见到她的渴望，我觉得可能是暂时还没人能替代她的位置，又或者，我们太熟悉了，比起分手后见不熟悉的人时，那种不自在，处处警觉，处处需要防止尴尬的累人心态，我和她的见面是放松的，是随意的，我们都了解彼此。

　　我回头看去，是她来了，姜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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