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1.是梦
向景木知道自己在做梦。
在这个梦里,向景木是六岁的自己,那时是八十年代,他还和奶奶一起住乡下的老房子。向景木从片刻不歇的蝉鸣里,与硌到他屁股的蒲扇,判断这是一个夏日的晚上。
“查超生了!”
这声音从某处传来,不知道是谁说的。
向景木从床上起来,跑到窗户那里看外面的动静。
前面邻居家里就有一个超生小孩,昨天才被接过来,听奶奶说邻居是那小孩的姑妈。
没一会儿,向景木看见邻居夫妇两个牵着一个小孩出来,走到房子旁边那片田边上的一个草垛后面,邻居夫妇回来时身边已经看不见那小孩了。
六岁的向景木没有犹豫便从窗户爬出去,绕道跑到草垛那里。在这个梦里,向景木没有什么自主意识,完全靠六岁的他行动。
外面只有几只手电筒的灯在闪,那个时候乡下电灯还没有普及,很难看见有人家是亮着灯的。
但天上月亮又圆又亮,清明的光洒下来,让向景木不需要摸索就绕到了那小孩后面。
小孩蹲在草垛后面,抱着膝盖,屁股朝向景木,没有注意到有人来了。
向景木想也没想,十分恶劣地在小孩后面猛一跺脚,再怪叫一声,将他吓的跌坐在地。
看着他心有余悸的样子,向景木哈哈笑出声。那小孩却才回过神,瞪着向景木,在向景木笑着时猛地扑过去,狠狠咬住向景木的肩膀。
“啊啊啊,好疼!”
小孩打了向景木一下,“闭嘴,别把大人叫过来了。”
向景木揉着肩膀,眼眶沁着泪说:“我们两个扯平了。”
小孩没有理他,转身继续蹲在一开始的位置。
向景木弯腰戳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孩还是没有理他,低头拔着地上的草。
“你告诉我呗,我帮你喊喊魂,当补偿好不好?”
“就是被你吓跑的,不要你喊,我自己会。”
向景木挠着腿上刚被咬出的蚊子包,“那我走了啊,让你一个人在这里,老鬼马上来捉走你。”
小孩依旧不理他,向景木做出要走的动作,发现这小孩是真不在乎自己去留。
“我真走了!”
“……”
“你想要我陪你,我就不走了!”
“你快走吧。”
向景木泄气地坐到小孩旁边,肩膀靠着人家手肘,说:“你就跟我说两句话呗,一个人在这里不害怕吗?”
“连沉玉。”
“什么?”
小孩重复了一遍:“我叫连沉玉。”
“年沉玉?”
“是连。”
“年?”
“连!你笨死了。”连沉玉怀疑他是傻子,他不想和傻子玩。
“我不笨,不就是年沉,年沉玉吗?年沉玉,不要害怕了,快点下来。年沉玉,不怕回家了,快下来。”向景木学着奶奶的样子,但他不敢大声喊,捏着嗓子发出的声音很好笑。
“根本喊不回来,你都叫错名字了。”
“哪里错了,不就是年沉玉吗?”
“是连!”
可惜这个时候两个小孩都没有学拼音,任连沉玉怎么教都改不过来。
“哎,你名字真好听,你爸妈好会起名字。”
“我看未必。”回这句话的似乎是一个少年的声音,不是小孩的声音。
这一夜,向景木一直坐在连沉玉旁边,蚊子咬他的特别多,咬连沉玉的却少。两个人一直聊到天边泛白,才有大人过来接他们回去。
向景木知道这是自己做的梦,但这个梦太逼真了。他六岁时确实住在奶奶家,邻居也确实是那对夫妇。只是他不记得有梦里这个小孩。
眼皮跳动着,向景木从梦里醒来,还没到闹钟响的时间。
梦里那个小孩的脸看不清,醒来后向景木连他的名字都忘了,明明他很清晰说了自己的名字。
梦的情节他倒记得大半。
向景木从床上起来,试着回忆梦里那个小孩的名字。但刚开始回忆,头便一阵剧痛。
“嘶。”
之前向景木很少做梦,总是眼睛一闭一睁就天亮了。做这样又长又有情节的梦更是少之又少。
最近一段时间,向景木经常做梦,但好多梦醒来就忘记了,最多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之后向景木照常过自己的生活,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可是没过几天,向景木又做了关于那个人的梦。
看不清脸,记不住名字,也不是小孩的身躯,但向景木知道就是他,他就是那个小孩。
这次不是乡下奶奶家了,背景就是向景木租的这间小平房。
又是一个夏天,这个房子里只有一台电风扇。衣柜和天花板的颜色和木质地板一样,都是实木的棕色。客厅有一台带着大大屁股的电视机,电视机上的白色蕾丝罩被掀开,正放着《情深深雨濛濛》。
向景木从外面进来,客厅没人,他关掉没人看的电视。
正在此时,房间里突然冲出一个人,伸手就要夺向景木手里的遥控器。
这个人就是之前梦到过的,被向景木忘记名字的连沉玉。
向景木把遥控器高高举起,逼的连沉玉不得不垫脚去够。
好几次连沉玉都摸到遥控器,却被向景木躲开。
连沉玉不惯着他,直接拦腰一撞,给向景木压到了沙发上。
“谁准你关我电视了?依萍跟她爸要钱呢,你就给我关了!”
连沉玉坐在向景木腰上,向景木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打开了电视。
梦做到此刻时,向景木察觉出了不对,他不禁疑问,自己和这个人关系这么好吗?向景木不觉得自己会让一个男生坐腰上。可梦的主角虽然是他,他却不能在梦里做出由自己意识驱动的行为。在梦里,向景木既是亲历者,又是旁观者。
“刚刚进来没看见你,以为你睡觉了。”
“下午四点我睡什么觉?”
“晚上睡的晚,早上起的又早,不累吗?”
连沉玉眯了一下眼,“你怎么不说是被你折腾的?”
向景木打开电视后就扔了遥控器,双手搂着连沉玉的腰,将人带到自己怀里,贴着连沉玉耳边说:“那你不又要说我耍流氓了?”
往常,梦再奇怪,向景木都不会醒来。但这次,他在梦中凭借自己仅剩的意识醒来了。
可以说,他是被吓醒的。
诡异,离奇,简直是恐怖电影……
向景木从床上坐起来,天还没亮,他摸到自己的手机,翻开盖一看才四点零三分。
这次那人在梦里没说名字,向景木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刚才梦到一闪而过的电视剧片段,都比那个人的脸清晰。
向景木魂不守舍地下床,打开插在插座上的小夜灯,到房间外接了一杯水,咕嘟咕嘟灌下。
刚才梦里出现的电视剧与沙发就在自己旁边,梦里的对话似乎还在耳边。
“我不是同性恋。”向景木自言自语。
“之前有女朋友啊。”想到从前上技校时谈的女朋友,向景木又是一阵头疼,当时和女友分手的记忆很模糊。
向景木扶着额头,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虽然这只是梦,但向景木却没有恶心的感受,只有对梦见和男人搂搂抱抱的诧异。
这个梦可以算是对自己性取向的挑战了……
看看日期,今天不上班。向景木回房间想睡个回笼觉,躺在床上却再也睡不着了。
闭上眼睛时,又一种让他心里发毛的情绪出现了。向景木的大脑不想再看见刚才梦里的画面,但心里却有三分期待。
一直半睡半醒躺到天大亮,向景木才从床上起来。
刷牙的同时用那翻盖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好久也没有被接通。
洗手台上的镜子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些水渍类的污点,覆在镜子里向景木的脸上,很像眼泪的痕迹。
向景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毫无征兆的,水渍下的脸上出现一道眼泪。这样不自主掉眼泪在最近的一年多里经常出现,虽然向景木会感到悲伤,但找不出缘由。
抹掉眼泪,低头看着洗手台,洗手台上只有一个用了一半的黄色皂角,一只快挤到头的牙膏,还有盛了半杯水的亮绿色水杯,牙刷塞在向景木的嘴里。
似乎这里不应该这么空。
恰在此时,向景木的手机响了,他原本以为是刚刚没接他电话的技校同学回的,翻开手机盖却看到是妈妈的来电。
向景木将牙刷拿出来,吐掉嘴里的牙膏沫。
“喂,妈。”
“向景木。”
“你找我什么事。”
“我是你妈,你就这么和我说话?没事还不能找你了?”电话那头妈妈生气说。
“行。”向景木说。
“你身体最近怎么样了?”
“很好。”
“你就这个态度和我说话?!”
“很好,谢谢你关心。”
“你……有空回老家看看你奶奶。”妈妈将电话挂断了。
向景木不明白,一年都见不了几次面的人,为什么要他装出感情很深的样子,他做不到。
如果他和弟弟一样在父母身边长大,应该就能满足爸爸妈妈对他“孝子”的要求了。
貌似自己技校毕业后,父母也有叫他去他们那里工作,但向景木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呢?好像不仅仅是不想去父母身边的缘故,最主要的原因是……
头好疼,向景木痛苦地闭上眼睛。
最近经常头疼,还是要去看医生的,看来这钱是不得不花了。
小县城里打工赚不到什么钱,一个人生活也紧紧凑凑地过。这两年来向景木很多次问自己为什么不去大城市,但心底就是有声音说不要走。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向景木深呼吸,心里翻涌的是悲伤。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