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星者

　　数据暗码

　　（公元2077年，新元城数据中心）

　　数据中心比深夜的墓园还要寂静三分。恒温系统将空气精准控制在22℃，只有服务器集群发出低沉如脉搏的嗡鸣，冷却管道里的超导液流淌时，带着丝绸拂过冰面般的细碎声响。三万两千七百六十个绿色指示灯在漆黑的机柜间规律明灭，像一片被引力牢牢束缚的、泛着冷金属光泽的人造银河。

　　林默蜷在定制的人体工学椅里，银灰色的发丝垂落在高领黑衫上。他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光学镜，镜腿内侧嵌着微型数据流接口——此刻，四块27英寸的量子屏幕正将他的瞳孔染成流动的靛蓝色。屏幕上跳动的不是股市K线或社交热词，而是经他编写的“熵减”算法提纯后的城市神经：每立方米地下水中氚元素的毫微克波动、凌晨3:17至4:59跨区磁悬浮车流的毫秒级延迟、环卫机器人第7代清运臂的0.03度偏移角、甚至是旧城区广播电台残余信号的背景噪点频谱。

　　“相关性系数0.07，p值0.68。”林默用指关节叩了叩键盘，将《城市宠物吠叫与地磁异常的关联性研究》归档。机械合成音在密闭空间里回荡，他盯着屏幕右下角的“已完成”标识，镜片后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在这个碳基生物用荷尔蒙和多巴胺驱动的世界，唯有数据的二进制语言，能让他感到造物主般的掌控。

　　私人终端突然发出蜂鸣，不是预设的电子提示音，而是一段模拟老式电话的“叮铃”声。林默瞳孔骤缩，那是他为“非算法内事件”设置的最高优先级警报。来电显示：未知号码，信号源追踪指向新元城东区警局。

　　他的指尖悬在量子键盘上空半秒，指腹沁出薄汗——过去三十年，警方从未出现在他用Python脚本构建的社交网络拓扑图里。

　　“林默先生？”听筒里传来的男声带着制式化的疲惫，像块在案头放久了的橡皮，“这里是东区警局重案组。您的紧急联系人，陈维教授，今天下午15:07被发现死于栖云路17号住宅。初步判定是…意外摔倒。”

　　嗡鸣声消失了。

　　林默能清晰听见自己颈动脉的搏动，像服务器过载前的预警。陈维——那个在孤儿院里把天文图谱塞给他、说“星辰是宇宙写给人类的密信”的老人；那个教他用傅里叶变换解析星轨、却在发现超新星数据异常时，会对着望远镜掉眼泪的教授；那个腰椎间盘突出到需要定制升降书桌、却总说“站着看星空才够虔诚”的养父。

　　“意外？”林默的声音比冷却管道里的超导液更冷，“具体位置。”

　　“书房，后脑勺磕在桃木书桌的铜包角上。”警员顿了顿，补充道，“您最好尽快过来，现场还有些…需要确认的细节。”

　　通话中断的瞬间，林默已经起身。他的动作精准得像条执行kill指令的代码，抓过椅背上的冲锋衣时，却在金属衣架上留下两道指痕。

　　（47分钟后，栖云路17号）

　　空气中弥漫着三重气息：老书蛀虫的酸腐味、陈维常年服用的杜仲草药香，还有一丝被柠檬味清洁剂拼命掩盖、却顽强钻进食道的铁锈甜腥。

　　年轻的取证警员正用紫外线灯扫描沙发，灯光扫过之处，浮尘颗粒如银河星子般飞舞。“啧，独居老人就是麻烦。”他打了个哈欠，将微型相机塞进证物袋，“初步结论：意外高坠。”

　　林默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像台高精度扫描仪：

　　——桃木书桌被推移了12.7厘米，划痕显示受力方向为西南偏西23度，与“向后仰倒”的力学模型偏差17度；
　　——波斯地毯上的血迹呈星芒状扩散，边缘有三次叠压痕迹，不符合“一次性撞击”的凝血规律；
　　——那张定制书桌的升降系统显示，最后一次调节停留在45厘米——这个高度，陈维需要借助扶手才能站起，绝无“突然起身失衡”的可能。

　　“监控呢？”林默的问题像条指令。

　　“老小区，楼道摄像头去年就报故障了。”老刑警把证物袋抛给他，里面是部屏幕蛛网碎裂的旧款诺基亚，“现场找到的，说是摔倒时脱手的。”

　　林默没接，视线被书桌上的演算纸攫住。泛着黄渍的宣纸上，陈维用朱砂笔反复圈画着一个嵌套星盘，旁边是他独创的“荧惑守心”注解——那是《史记·天官书》里记载的凶兆。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书桌下的保险柜门，正半开着。

　　陈维的保险柜从不锁。他总笑称那是“宇宙的储物格”，里面塞满了他用毕生心血推算的“星象密码”。林默走过去，指腹触到冰冷的合金柜门时，突然想起教授上次打开它，是发现参宿四光度异常的那个雨夜。

　　柜门内空空如也。

　　只有一枚巴掌大的黑晶圆盘躺在绒布衬里上，圆盘表面蚀刻着无数肉眼难辨的螺旋纹路，像被放大千万倍的星系旋臂。黑晶下压着张便签，是陈维的笔迹，墨痕因为颤抖洇成了星点状：

　　“默儿，当你看到这行字，我已成为‘概率’的祭品。记住，星辰会说谎，尤其是当有人想让它们说谎的时候。活下去，替我看看…真正的星空。”

　　便签末尾，是个用朱砂画的、正在坍缩的黑洞简笔画。

　　窗外传来邻居家电视里的广告：“新元城，用数据构建完美生活！”

　　林默站在空旷的书房里，突然觉得那三万两千七百六十个指示灯，正变成三万两千七百六十双窥视的眼睛。他攥紧黑晶圆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不是意外，是有人用“低概率”为饵，在数据之海上，布下了一张吞噬星辰的巨网。而他的导师，用死亡，把解开这张网的第一把密钥，塞进了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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