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番外 七

这本描写西洋人“爱情”故事的书晦涩难懂，我的洋文程度实在没法读完它，只能请给皇阿玛讲解算术的南怀仁讲述了它的大致的内容：故事的确很像梁祝。家族的阻力，造化的弄人，相恋的男女最后殉情而亡。只是相比与西洋人面对感情时的直接热烈甚至是胆大妄为，我还是更习惯梁祝的婉约含蓄。可这是她的喜好。她会欣赏这么决然的感情吗？她也会为它放弃所有甚至生命吗？我又一次想到了她把十四弟推进池塘后的那个眼神。大病一场后的她，比起刚相识的时候，似乎改变了很多：爱笑了，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可那明媚的笑容下，依然是那颗让人难以琢磨的心。这颗心让我想对它一探究竟，却又害怕因为太过接近而被它无情拒绝。
我在思前顾后中躅足不前，而于此同时，皇阿玛也要开始第四次南巡了。意料之中的，我又一次随扈出巡；意料之外的：皇阿玛在太子称病止于半途之后，竟把封禅泰山仪式交给了我来主持。登上泰山的极顶，“柴于上帝，望秩山川”，看远处无限壮阔山河尽量在脚下，看周遭文武百官叩首臣服，这样的荣耀，让我心中那些隐约的期待，再也控制不住的显现出来。
再次回到京城的时候，正好赶上康熙四十一年，京城的第一场雪。尽管兄弟之间相处越来越微妙，彼此之间的来往表面上并有没多少改变。八哥府里派人送了帖子，请众位兄弟去他府上赏雪。帖子呈上来的时候，瓜尔佳氏正巧在一旁，将送贴的人给赏打发了后，转头对我笑着说：“八哥请客，八嫂也有得忙了，她又爱热闹，明日各家的嫂嫂肯定会去不少呢！” 瓜尔佳刚被大夫诊断出有了身孕，这消息让她很是兴奋，大概很期待和能和嫂嫂们见个面讨教这方面的经验吧。这是女人们永远感兴趣的话题，只是，她好象是个例外。多久没见到她了，回来一直没闲着，也许，明天找个空，去看看她。我的心思开始越飘越远。
“爷，怎么了？” 瓜尔佳的声音把我拉了回来，看着她疑惑探究的眼神，我定了定神，伸手炕桌上的茶盅，低头用抿了一口已经冰凉的茶水。
“你要身子受的住，明天一起去吧。”
瓜尔佳垂下头，有些羞涩回道：“太医说了，没啥大碍的。”
只是没想到，会在八哥府里见到她。她一直尽量避免着跟十四弟见面，这样的场合向来是能免则免，这次大概是实在躲不过，被强拉了来。八哥说她的趣事戏弄她，她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夺门而去。十四弟想要跟着追出去，却被大家拉住了不许走：现在他们二人成了亲戚聚会中最大的乐子，可不能一下让他们都跑掉了。而我的离开,是不会有人注意的.
很多年后，我还对那个晚上记忆犹新。寂静的院落里，她静静仰卧在庭院的雪地上，似乎已与天地融为了一体。而院子的廊下，我在远远凝望着她。四周，除了落在树上的积雪因为树枝的不堪负担，偶尔落下一块，打到雪地中唰的轻响一声外，再无别的声息。我突然担心起来，担心她也许会在这寂静中，就此消失不见。
踏着厚厚的积雪，快步走到了她身旁。她还在！睁大了眼睛，凝望着夜空，眼神的光芒灿若星辰。长吁了口，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自己这是怎么了！
看着她冻着鼻子都发了红却还赖在那不肯起来，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拉了她起来，“你又在做什么怪？他们都说你准是找地方哭去了，我却不信。”
“我刚才哭过了，你没看见？”她已经冻得瑟瑟发抖了，还不忘跟人斗嘴。
我笑着摇头：你这哪是掉过眼泪的表情啊。“见她不停的跺着脚，双手则捧到嘴边呵着气，不假思索的，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
她冰凉的手握在了我的手心，我突然意识到，这样动作似乎太过亲昵，可是那滑腻如羊脂玉的触感，让我舍不得放开它。
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覆到我的手背上。我盯着她，心里泛着波澜，她却心无城府，笑着灿烂：“真暖和，你的手。”手掌翻起，将她的两只手捂在自己手中，她的手是冰凉的，却让我从心底升起暖意， 握着她的手，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想去揽住她的肩膀，甚或腰肢……用我的斗篷包裹她，这样她便暖了吧？
她的手动了动，我下意识的加大了手力，不让她逃脱。
“我的手没热，你的倒冰了。”
她的话让我蓦然惊醒，忙松开了手。她轻轻把手抽离，可我依然眷恋着它们在我手中的感觉，
实在不愿这个难得夜晚就此结束，便道：“别站着这里了，廊下暖和些，过去吧。”
廊下也未必暖和多少，还不时吹来一阵穿廊而过的寒风，吹着她棉衣领口的狐狸毛在寒风中轻颤，狐狸毛雪沫粘到脸上，融化成水珠，她却浑然不觉。她抬头望着院子里那四方的夜空，而我则望着她，，沿着廊下点着一溜照亮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照着她的脸忽明忽暗，她就在我身边，只要伸出手去，她就会在我的怀里。心里热起来，我的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抬了起来，伸向脖子上系着的斗篷带子。
“恭喜你快做父亲了。”她清亮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手垂了下来，心底那刚刚燃起的星星火苗，熄灭了。
“多谢”。除了这个词，我再找不出别的话来说。天地之间只有我和她，原来是件永远不可企及的事情。
“不管弄璋还是弄瓦，有可能的话要请我喝满月酒啊？她依旧兴致勃勃
“到时候怕八台大轿抬你，你也不去。”我促狭的，故意提到了她不想提及的那些人。
果然啊，只要会牵扯到十四弟的事情，她总是避之不及。她很快岔开了话题，转而向我询问南巡的经历。跟她聊天是件很愉快的事，她对事物永远有着自己独特的看法，而对江南的熟悉程度，也让我十分意外。问她是否也曾去过江南，她简单的一句：“梦里去过”的回答，却让我感觉那里面似乎藏着无限的唏嘘感叹。杨柳岸晓风残月。也许，跟她同游江南，能让人更深刻的领略江南的妩媚与幽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