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感是惊悚文字的灵魂

看了这么多文，无限流很难再有什么能让我眼前一亮的设定了。这本理论上也不例外，但是却给了我更有趣的体验。作者放弃了深究系统、火车和无限流的内幕，对高维度的奥秘浅尝辄止，转而将重点聚焦于深陷泥沼中的玩家，并且将这一点写得非常、非常成功。我真的很少见到能写得这么成功的无限流群像。我认为这种成功源于真实，而这种真实又可以分为两部分：角色塑造的真实和面对未知的真实。
　　一，角色的真实。真实的角色在恐怖、悬疑、惊悚类作品中弥足珍贵。作为一个恶趣味读者，我需要逻辑合理、行为自然的人物，这样看到他们遭遇不合理的倒霉时才更有真实感。就像fps，击杀路边行人不如击杀一个有身份有背景甚至可以接任务的npc爽。而文中正是提供了大量行动合理的人物，比如应激下只能尖叫和无助的可怜人，冷静找寻对策的强人，为了自保随手杀人的老手，排斥异己抱团坑害老好人的爷新。
　　令人厌恶的，令人惋惜的，令人钦佩的，我都照单全收、视若珍宝，因为他们都符合自身的逻辑，自然而然。在恐怖和无法理解的境遇中，角色根据经历或性格出现行动，与现实碰撞，产生了合理的结果，对其他人造成了影响，根据各自的情况又产生新的因果，好的，坏的，都是合理的。当这样合理的角色越来越多，这个世界也就越发有血有肉、鲜活迷人。
　　人是复杂的，受经历和眼界约束，却又有做出意想不到决策的随机性。这种复杂的特质和扑朔迷离的陷阱和事件结合，可以诞生戏剧性的情节。然而一些小说往往会用单纯的傻子和刻板的坏蛋来搪塞死亡，白白稀释了悲剧的震慑力。这些纸片一样的数据从出场就索然无味，至死也没有让人一探究竟的欲望。唯有有血有肉的角色可以激活不安与恐慌，展示动人心魄的张力，为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悲剧画龙点睛。
　　二，面对未知的真实。这一点，新兴的都市怪谈多少都有体现，但是耽美文里这么纯粹地去酝酿，还是相当少见。作者放弃去探究奥秘，却得到了更全面、更圆满的小说结构。
　　（1）避免和无限流前辈们诸如“突破人类基因极限”“挣扎于早已破碎的原世界”“能量蕴养系统，给高维度打工”等精妙绝伦设定比拼脑洞够不够大、够不够精彩。网络小说发展至今，真的是能想到的都有人想了，在这个地方发力真的很难得到与投入相符的反馈。干脆切了，主角啥内幕也没接触到，啥也推理不出来，也是一种战略。
　　（2）避免重点的偏移。设定写了就得写合理，写合理就得花篇幅花精力，那感情和人物塑造的篇幅和精力就要压缩。一旦写出bug，到头来吃力不讨好，还不如放弃掉一部分，专心构思副本和人物。
　　其三，未知真香！我很喜欢的一点就是，到最后大家也不知道到底火车的目的是什么，谁修建的，运作的原理是什么，什么也不知道——角色就像摸象的盲人，只能从有限的信息里推测出一定的逻辑，就像只有规则却无法得知全貌的规则类怪谈，或者只有回收方法却无法解明的□□怪谈。
　　这一点在副本中也是如影随形，比如巴别，副本世界的三人组到最后也没有搞明白火车是啥，多一段记忆的原理是什么。他们全程都在干一件事，就是推测脑中的信息是干什么的，他们又应该根据这个做什么。相比未知的恐怖，人类渺小脆弱，却又不得不探索出和平相处的途径，所以比起好奇心的满足，搞清楚现下要做什么去应对更为重要，荒谬境况下的实用主义产生了反差感和张力，使剧情更加有趣耐看。
　　说下俩主角吧。最开始，木慈看起来就是我很喜欢的好人形象。我自认为是个恶趣味读者，既狂热于悲惨现实玷污、撕碎善良的惨案，也着迷于困境中九死不悔的圣人。但是木慈并不是一个刻板印象的圣母，正如我上面吹了好几段，这本书的精髓在于真实——木慈是一个具有真实感的、有血有肉的好人。相比于左弦的狐疑（我还被他思路带偏了）我其实一开始就觉得这种性格很正常。人是复杂的，菜市场斤斤计较一毛不拔的妇女可能在运货车翻了时大声维护秩序而不是哄抢货物，积极为孤儿捐款的人可能并不真的很喜欢小孩子，这不是说社会都是真善美，或者捐款的人都不是真善人，而是说，人是很复杂的，境遇、性格、眼界、三观都会影响到他的所作所为，反正木慈既不是一个会为了正义感做无用之事的傻子，也不是不管啥情况死也不愿意帮忙的小气鬼，那就已经脱离刻板印象、贴近现实了。
　　然而作者解释得很废力，甚至有点故弄玄虚（左弦带歪思路，结果木慈本身并没有遭遇变故）其他读者是否满意我不清楚，对我来说，我最初就觉得很正常，所以其实稍微有点不太理解大篇幅的解释。与人为善，能帮就帮，但是不会为了正义做没有意义的事，这种行为模式真的挺常见的，当然也可能是我遇到的好人比较多吧。我自己不是这类人，但是很喜欢这类性格，特别是木慈属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理性型好人。善良需要损失自己的利益，比如付出精力、让自己陷入危机，正确判断行为的结果、理性地伸出援手才是更精明的选择。即使是被善良所牵制而陷入悲剧的“愚善”之人也是大有人在的，木慈这种设定还没到我觉得匪夷所思的程度。
　　如果真有内幕隐情也好，八卦谁不爱看呢，可是根本没有隐情——所以我合理怀疑，这个铺垫半本书的烟雾弹，其真实用意在于加强左弦的人物刻画（喂）左弦本身是一个细腻而自我的人，而在火车上倒霉了几年后，他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刻薄、自大又冷漠的家伙。实际上，外壳和内在是统一的，当他决定武装自己时，这份细腻就会提升嘲讽的威力，精准找打；而当他希望去了解一个人时，就会连带着木慈的无意识动作代表了什么心情都能一一记录。这份细腻放大了木慈的每一个行为，当左弦用这样显微镜级别的观察去分析木慈时，哪怕木慈和别人一样冷漠，他也会好奇是不是什么过往导致了木慈的冷漠。所以烟雾弹是必然的结果，而探索行为本身正是一个借木慈刻画左弦的途径。
　　难能可贵的是，这本书在基调稳重的前提下，展露了足够丰富也足够有趣的细节。比如，左弦不同时期不同的欠揍思路（什）早期是想通过挨打麻痹自己，后期是想获得木慈更多的关注和在意；平行世界则是急切地希望看到一见钟情的神秘对象更多表情。比如，老人和新人心态上的差异：两人在副本打情骂俏缓解压力，新人听到木慈说左弦敢吃人肉，反而更加恐慌，这一点是相对于直接面对恐怖时的反应差异而言的、面对暂时性安稳时的差异。新人往往因为信息不足和接受时间短促，还没有调节过来。
　　文中能看见一些奇妙的分析，这些说法很有意思，比如“如果能快速适应（火车的节奏）就意味着现代生活的失败”“打破第四面墙只是作者操纵角色演出的一部分（此时作者操纵的角色如此演出道）”“（在火车上的爱情）就像成年人幻觉，互相不了解人生，也没有未来，只是泡影（其实很多恋爱又何不是如此，真正愿意互相了解过去、一起拥抱未来的终究是少数）”。不得不说作者在这一题材上确实考虑得比较深入，且有足够的笔力将这种理解转化为简单的语言，而不显得说教、冗长。
　　最后提一个小问题——好吧，其实我作为一个非专业者，并没有什么资格对作者行文评头论足，何况我很满意这个叙事基调。但是有个问题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阅读体验，包括很多读者也有反映，就是，有些地方，比如真相的推理和行为的逻辑，作者知道是怎么回事、知道这个逻辑是怎么进行的，但是实际表达的文字对读者不是很好理解。这个在第一个副本就有点卡我了，就比如最新的评论，等不等那三个人的问题，左弦的理论感觉不是很说得通，云里雾里。好在这种问题虽然时不时会来一点，但是并不影响主剧情，所以我也坚持过来了，没有错过这本好书。何况，看起来作者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对于核心的、重要的真相，会尽力前前后后暗示明示举例子类比花式解说，力求表达到位，这点就很赞。虽然我这样抱怨了，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解决。在我看来，这些需要读者根据上下文和情境自行推理的地方多了，会产生割裂感，但若是事事都要解释透彻，又显得繁琐。嗯，我只是将这些作为阅读体验的一部分，记录下来，分享出来，希望不会被人认为这段评论是出于一些复杂的动机。我接下来应该会尝试一下作者的快穿/无限流/科幻类书，也祝作者越写越好，财运亨通(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