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也好，且惜今朝

一直听人说《又一春》是篇佳作，遂收了此文，只是迟迟未看。等到终于看了，不禁大跌眼镜——不是不好，实在太好。
而之所以说自己“大跌眼镜”，是因为此文超乎意料的绝妙。我很庆幸自己没有在刚看完此文的时候就写评，如果当时写了，估计就是一个笑谈——因为看第一遍时，自己根本就没有读懂此文。和读过此文的很多人后来感叹的一样，我刚开始被它非常小白的风格所惑，一心以为这就是一篇自己很雷的NP文，虽然到结尾处看到主角们一个个离去，也只是稍有感触，不过如此。于是我就纳罕，就这样的小白文，为何那么多人叫好？遂跑到晋江看大家的评论。一看之下，豁然顿悟：原来此文确实很“白”，但不是小白，而是处处留白。很多意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写过很多评，其中大多是自己心水的好文，而慎重奉为经典的屈指可数。但这篇《又一春》，虽然文笔不算精，甚至有些糙，而因为它隐晦而绝妙、一定要细细品读方可顿悟的留白，让我不由要将其列为经典。而这篇文评，其实更多的不在评，而在解读，与众多各有见地的《春》粉们求同存异罢【笑】。
《又一春》写的是一个现代直男借尸还魂到古代，与三位绝代美男情爱纠缠一生的故事——原谅我把这个故事概括得如此恶俗，但此文初看确实就是这么一回事。然而剥开此文大喜大白的外衣，其实是无处不在、无处不深的情。
那些在这个故事中活过又爱过的人们，究竟是无情还是有情，是多情还是痴情，众说纷纭。而我也仅凭一家之言，来说一说我眼中的他们，但愿不要引起太多争议。
解读一：马小东究竟渣不渣？
以诸位笃信1 vs 1的妹纸来看，脚踩三只船的马小东实在是有够渣。NP本来也是我的雷点，然而此文中的马小东却让我深刻体会了一次：什么是最难消受美人恩。苏衍之的清，裴其宣的魅，符卿书的烈，每一个都那么美好，令人不忍辜负。更何况那三人对马小东的左右为难看得分明，都明白马小东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他们还是心甘情愿地选择了马小东。只因为马小东虽然是三心二意，却也是有情有义，对待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真心真意。
苏衍之在离世前说的那句：“我原以为你要同柴容一样。到底你还不是柴容。”——顶着风流小王爷柴容壳子的马小东，确实与柴容不同。
柴容是真风流，却也真痴情；马小东是真多情，却不痴情；
柴容对真心所爱的人却伤得最狠，爱得痴，也爱得绝；马小东对每一份爱都真心以待，来则乐享之，去则不强留；
柴容是人活着时不知珍惜，人死了才追悔莫及，至死也放不下执念；马小东是且顾眼前人，且惜今朝情，人走了，便各自放开手，知足常乐。
只是左拥右抱的马小东，其实心也很疼。一颗心，被拆成三瓣，每一个都不想辜负，却每一个都不得不有所辜负，所以他只有更加努力地去爱三个人，简直像是赎罪，痛并快乐着。
这样的马小东，哪怕是一向坚持专情的我也并不觉得他渣，反而倒很佩服他能把三个绝品都搞定（我是不是跑偏重点了。。。。。）
解读二：马小东最爱的是谁？
马小东的男男初吻给了符卿书，男男初夜给了裴其宣，男男告白给了苏衍之。三人似乎不分轩轾。
于马小东而言，苏衍之好比他的妻，爱中有敬；裴其宣是情人，尽享风情；符卿书则是知己，意气相投，肝胆相照。每一个他都爱，但对每一个的爱都不同。如果一定要分个孰轻孰重，我想他最爱的是符卿书，也应该是符卿书。也只有符卿书，爱的是真正的马小东，也爱得真正一心一意。
符卿书是与马小东相处最短的人，比起苏衍之的十六年，和裴其宣的十年，他只在马小东的生命中存在了区区六年，而在这六年里，也一直是聚少离多。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在马小东心里刻下最深的印记。
轻衫贵气的符小侯，嘴硬心软的符老弟，马小东最爱的符卿书。
可是，马小东对符卿书的情，却隐藏得最深。他对苏衍之说过“喜欢”，为裴其宣精心准备过生日礼物，独独对符卿书，似乎什么明白的表示都没有。
他只是在生死未卜的时候，只想到找符卿书托付后事；
他只是在符卿书即将大婚时，茶饭不思，神思不属；
他只是把符卿书在大婚前夜与他共饮的两个空酒坛，小心珍藏；
他只是在奈何桥边，想到寄心佛法的苏衍之感到欣慰，想到可能另觅所爱的裴其宣会有点窝心，却在想到一夜情后各不相干的符卿书时心如刀割。
他会日夜陪伴着弥留的裴其宣，充当裴心底最渴望的那个人，让裴心满意足地离去；
他会与苏衍之抵头并足，安然共赴黄泉；
唯有符卿书，他至死不看那人的棺材那人的碑，至死不愿面对那人已逝的事实，只是心心念念地想着：我的符卿书在北疆，几时能回来？只是扛着梯子隔着山墙一天天等下去，相信总有一天能等到那个人。
而等到在奈何桥头不期然遇到符卿书，他只是牢牢地记得，他们已经分别了十年两个月零四天。
情到浓时，原来如是。
然而恐怕连马小东自己都没有估量、或者是不愿面对自己的心意，只怕厚此薄彼，辜负了另外两人。反倒是苏衍之最后点透了： 是不是把柴容这个壳子烧的灰分两半，一半同瓶子埋一处，再把后院的那个梯子烧了，与另一半一道装在酒坛子里埋了。
瓶子是柴容最爱的苏行止；梯子和酒坛子是马小东最爱的符卿书。一半遂了身体，一半遂了灵魂，再多不出一分分给他人了。因为爱，归根到底是独占；活着时无法顺遂心意地活，死后好歹也顺遂心意一次罢。
但其实马小东还是低估了符卿书对他的情。
所以当他听说符卿书来吊唁又一次假死的他时说了一句‘我看这个身子做什么，又不是他。’会生出“人死茶凉”的伤感，却没想到符卿书爱的从来不是那具金玉其外的壳子，而是他马小东的魂；
他以为符卿书瞧的只是小王爷的壳子，到了奈何桥，谁也不再认得谁，直到符卿书在奈何桥头一眼认出他，只是简简单单三个字：马小东。
十年两个月零四天，一弹指之间。马小东终于明白，从还魂到如今的十六七年，也只在这一望里头。
最爱他的符卿书，也值得他最爱。
解读三：裴其宣爱不爱马小东？
风情万种、也最没有节操的裴其宣，我一直以为他只是炮灰，没想到他的存在感越到后来越是强烈，到最后更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很多人认为裴其宣并不爱马小东，他至死念念不忘的，只是那个爱他又辜负了他的九皇子柴颐。所以他始终只爱桂花酒，每年中秋那人的忌日都会借酒浇愁，临终也只会喊那人的名字。
可是我却相信，他也对马小东有情，而绝非有口无心，逢场作戏。哪怕他还是最爱那个青梅竹马的九皇子，但九皇子的辣手骗局却让那份纯真的爱情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痕，让那一双波光潋滟的眼再不是当年研墨临楷的清澈模样，也让一颗至纯的爱心就此锁闭。是重情重义的马小东，让裴其宣重新期待爱情。
他冷眼旁观借尸还魂的马小东，本以为自己身在戏外，却原来已经入了戏；而既然入了戏，他便也会唱到底；不但要唱到底，还要唱得有声有色。
他心里一直有别人，我想马小东一定知道。但裴其宣的遭遇，只会让他更加怜惜。而马小东借着那特意不用桂花的熏香，其实也是在告诉裴其宣：旧情可待成追忆，且须惜取眼前人。
这个污秽一世、心却始终干干净净的男子，看到了马小东的真，也付出了自己的真。临终那一句：你是马小东，那弯起来的潋滟双眼，都已经诉出了他心里一定有马小东。和马小东在一起，虽然他无法独享爱情，却也得到了他一生最安稳的幸福。
不过，比起他对马小东那份平稳却也平淡的情，他与九皇子之间的爱，唯因缺憾，反而愈显荡气回肠。九皇子在那晚对着中秋的月，唱的那支回波辞：
回波一望悠悠，明月难见白头；拟山荣枯有尽，若水细细长流。
我等只能叹一声：多情自古空余恨，痴心错付，只待来生。
解读四：苏衍之爱的是谁？
不得不说，在全文中，感情最扑朔迷离的人就是苏衍之。他与苏行止、柴容的爱恨情仇，以及与马小东的相濡以沫，都始终是欲语还休。
大风曾说，《又一春》其实是篇番外，它的正文应该是《银钩》；而在《银钩》中，主要的角色就是小王爷柴容、苏家二少苏行止、以及苏家三少苏衍之。于是不少人据此推演出“二苏”恋和“柴苏”恋。
但我却无论如何不愿相信苏衍之会爱那个狠毒地出卖他的二哥，以及拿他当作替代品的柴小王爷。他不恨那二人，已经是他足够大度了吧；而究竟要是怎样扭曲的心理，才会让他在被那二人如此伤害后还爱着他或他呢？！
衍之如茶，清雅澄透，平和冲淡。——不爱苏衍之的柴容小王爷，下的这句判语却极精辟。但如果说与柴容相遇前的苏衍之主要是“清”，那么在与柴容纠葛之后的苏衍之，恐怕更多留下的是“淡”。
马小东见到的苏衍之，一双干干净净的眼，没波澜，也没起伏。若是当年，又该是怎样的澄净明亮，清透见底？我在想，在经历过那般激烈的感情折磨后，苏衍之应该是已经不想去爱了。
所以他会对马小东说：“我想在这世上能活得越久越好，阴曹地府，有我不想见的人。”那不想见的人，除了柴容和苏二，还会有谁？
他对刚刚借尸还魂的马小东谎称自己是苏行止，如果说是因为他对苏二抱有特殊的情感，我倒以为是他借机对柴容的嘲讽和试探。他早就知道柴容爱着苏二，自己只不过是柴容自欺欺人的幌子，但柴容生前从不说，他也就一直保持缄默。如今柴容死而复生，蹊跷诡异，他趁机自称苏行止，如果对方是真柴容，那么就是莫大的刺激，也算是他的报复；如果是假柴容，就可以立辨对方是西贝货。
等他发现无情又痴情的柴容换成了善良温情的马小东，熟悉的面容，流露出以前从未对他展现的倾慕，诉说着以前从未对他表白的爱意，会是怎样一种违和与惊喜？真正的答案不得而知，我只能猜想，他被顶着柴容外皮的马小东感动了。而如果是陌生人马小东，清高的苏衍之多半会敬而远之、形同陌路；那具柴容的壳子，无疑是开始时联系他与马小东情感的纽带，哪怕那份情感中原本只有恨没有爱，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和了解中转变成了正面的情感，也许是爱情，也许是亲情，也许两者皆有。
而在我看来，与马小东相守长达十五六年的苏衍之的心态，也许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一是“随缘”，一是“通透”。爱恨随缘，不必执念；爱多爱少，不必计较。所以我们看到的苏衍之，始终那么淡然超脱，不喜不悲。所以在这一世，他陪着马小东走到底；而到了下一世，遂了佛缘，各自不必再牵挂。
最后不得不提的是两位喧宾夺主的死人——柴容和苏行止。关于他们的故事《银钩》虽然由正文沦为了番外，却依然展示了他们不亚于主角的存在感；甚至更因其故事之凝练隐晦，而愈加引人遐思。两个都极其早慧却也都在复杂的环境中黑化的人碰撞到一起，必然演绎出一场虐情大戏，以暧昧始，以死别终。
在柴容的心里，
衍之如茶，行止如墨。弯如钩，碧入骨的分明不是平和冲淡的苏衍之，是十足地道的苏行止。
一时是看见那人，目光澄透，熙熙攘攘的席面上众人堆里一眼望过来，拱手一笑，云淡天高：“在下徽州苏二，苏行止，字征言。”
一时是搂了僵硬的尸体在怀里，冰冷透心的凄凉。
霜白似雪，形弯如钩。从此天下禁种此茶，再不能提‘银钩’两个字。
从此骨灰入瓶，床头相伴。
从此而后的十几位公子，一个一个模样，一个一个风骨，没有半个有半分与那个人相似的。
——寥寥数语，两个慧绝狠绝的人的生死绝恋，跃然纸上，令人唏嘘。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以大喜写大悲，以聚写散（一位网友所言），让我见识到了大风式虐文的新境界。且看全文最后那段点题“又一春”的结尾——
而在许多年之前，花正好月正圆。生财大计刚灭，与符卿书奉皇帝的旨同去东海沿边巡查，雇了一艘船下海一游。我在，衍之在，其宣在，符卿书也在。摆上一两壶美酒，三四个小菜。天海开阔，浩浩一色。那时候，日子也正长。过了今天，还有明天；过了今年，还有明年。过了春还有夏，过了秋还有冬，过了冬又能望见明年春到，依旧桃花满梢油菜黄。
最欢喜不过，最完满不过。
对于此文，我想最大的争议恐怕是它究竟是NP文，还是伪NP文。从马小东最爱符卿书的角度来看，“伪NP文”一说似乎更能满足众多1 vs 1的拥趸；可是，不论马小东爱多爱少，他其实和三人都保持了确定无疑的夫夫关系，所以《春》应该还是NP文。
只是，多情也好，且惜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