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鹅子

很久很久以前，以太仍充斥在世界内侧。神代的虚数海有着一座令人无比心驰神往的国度，名为维摩城。游离于时间与空间之外，它与世界产生联系的唯一锚点是艺术。
在大海一样包容而睿智的散花坊主的带领下，数量庞大的的音乐、文字、图画、雕塑、思想，每天在这里被自由地产出，无形之物与有形之物得到公正而一致的对待。
他最引以为豪的孩子温飞琼，就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被寄托着最诚恳的祝愿，温飞琼美好而出色地成为了聪慧英秀的少年，维摩城的弟子和其他的住民们都称呼他为海的鹅子。
尽管被称为鹅子，他并没有长出翅膀——即使他在水中的速度胜过所有翱翔的飞鸟，与城内所有具备智慧与思想的原生生物一样，他长着一条鱼尾。
那是一条银白色的巨大鱼尾。轻薄而坚韧的尾翼比任何丝绸都更为华丽，每一片鳞片都洁白无瑕，但当有光照上去时，它们却能按主人心情的变换折射出或清亮、或沉郁的色泽。海底的贝壳都以长出那样的形状和色彩为毕生的奋斗目标。
比外表更为炫目的存在，则是这位海的鹅子那向往自由的灵魂。
十六生日这天，他许下了愿望：“维摩城有珍珠，有珊瑚，但并没有书中说的陆地、森林和高山。我想要外出游历，亲眼去见证这一切。”
这个小小的愿望被满足。
带着一只洁白的笛子温飞琼踏上了他的道路。他一路演奏一路歌唱，发自灵魂的歌声冲破虚数海的束缚，跨越时空飘荡在海面。
奔波于生计的渔夫摇着小船经过时不禁会逗留倾听一小会；海员们一面心荡神驰，一面又恐惧于这种来自未知的诱惑。头等舱的老爷们则反应更为多样一些，他们端着昂贵的红茶对歌声评头论足：这一段典雅十足，可惜余韵不够悠长，那一段却是在迎合庶民的潮流，失之体面了。
终于有一天，这歌声搭载着雪白的海浪，在湛蓝好似大海的晴空下，与一条型号中等、并刻着奇特花纹的木船不期而遇了。学过现代英语的人当然都能识别HSL这三个气势磅礴的字母，但对于在朝代架空的江河湖海里如鱼得水或如鱼不得水的武林人士而言，显然这个图案还有着更为深层次的恐惧含义。
歌声畅行无阻地传入了船主人的耳中。那是一位青衣的少女，在浪头拍打过去溅起的粼粼水雾中，她的衣裳半点不湿，身形若隐若现。
“多美的歌声啊。”少女感叹着，无拘无束的歌声牵动了她对音乐的遐思，令她也不由自主地想高歌一曲——她当然也很快为这一个念头付诸了行动。也许只是一阵风吹过的时间，少女的背影突然隐去又忽而出现，再度现身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把二胡。
老朋友，今天我想唱一首轻快的曲子，少女这样对二胡说道，然后很快地，二胡的大嗓门伴随着稍嫌清冷的歌声悠悠地响起，很快与温飞琼源自灵魂的歌声交织在一起：
“烧鸡翅，我中意食。如果而家唔食以后再无机会食…如果而家唔食以后再无机会食。”
听着一首歌，唱着另一首，孟瑾棠竟然还没有走调。
她的歌声如若有形，想必定是一位身披金甲的九尺壮汉。他脚踏七彩祥云从天而降，落地时激起了漫天黄沙。当这位盖世英雄用寒光铸就的九齿钉耙在地面用力一震，以那一小块土地为圆心，五条整齐的裂缝迅速撕开了大地，更多细小的、蛛网一样的裂口密密麻麻地向远方延伸，跨过岩浆，穿过深渊，纵身前往大海深处，与从海底奔向陆地的歌声直直撞上。
一时天雷勾动地火。
海水煮沸一般地翻腾着，巨浪围绕在木船周围直冲云霄。浅海与深海的反复交叠让水面的颜色呈现出油画一般浓淡不一的色差，好吃的螃蟹、鲜美的龙虾和Q弹的墨鱼在旋涡里翻出白眼，又被激流无情地抛入船中。
温飞琼微笑着在海底捏断了一株直径半米的珊瑚。
一摆鱼尾，他迅速向海面上浮。一条长长的，月光一样的缎带将海底与海面连接。绝非闪电，一闪而逝的银光远比那更温柔缥缈；亦非惊鸿，将海水分割出真空的力道远不是任何一只鹅能做到的。
那就是温飞琼。那也只会是温飞琼。
不过几个呼吸，一只隐隐缀着银色鱼鳞的手攀在了木船的边缘。银白色巨浪掀起，圆润的笛声却在那之前更先一步出现。笛声如泣如诉，似幽似怨，就像一柄温柔的小剑，在雾气交织的月光中欲语还休。剑的目光落在木船上，无情更似有情，木船的身体和心都隐隐有了裂缝。
二胡声也紧接着奏起。只是随意的两声，就像一碗被放置在角落里，无人在意的、热气腾腾的红烧鸡翅。最家常不过，可等你闻到这股扑鼻的香味，其他清淡的气味再也无力回天，除了疯狂分泌的口水，脑中也只剩下了魔性的歌声：
烧鸡翅，我中意食。如果而家唔食以后再无机会食…如果而家唔食以后再无机会食。
大海恢复了平静，若非海面还漂浮着一些半透明的泡沫，先前的一切简直就像是一场梦。
“是我输了。维摩城温飞琼，人人都叫我海的鹅子。”
“你好呀温飞琼。一剑霜寒孟瑾棠，人称掖州王子。”
“这首歌是你写的？”
“你喜欢吗？我可是完全模仿原唱来的。对了，有机会带你认识他怎么样？他叫周星星，但你也可以叫他唐伯虎。”
“.…..以后别这样唱了，这根本不是艺术。”
“这话我可不赞同，看过周星星电影的都知道，再古怪的歌声也只是放错地方的艺术。”
“难以苟同。艺术没有高下之分，但万事万物有艺术与非艺术的区别。”
伟大的思想家不知名洛夫斯基曾经说过，围在一张桌上分享海鲜BBQ，我们就已经是好朋友了。
在有着湛蓝好似大海的晴空的一天，苍白清丽的青衣少女结识了有着银白鱼尾的人鱼。为了在艺术观点上一决胜负，一边吃着碳烤螃蟹、水煮龙虾和墨鱼丸子，他们一边定下了周游世界的约定。
另一位伟大的哲人某某某彼得耶夫曾经说过，天才灵魂之间的交流，往往伴随着思想上的冲突。
事实证明，就算两人后来成为了情侣，于艺术上也还是纷争不休，硬要类比，其差距并不小于莫奈与毕加索风格的区别。但孟瑾棠所不知道的是，温飞琼不仅早就接受了孟瑾棠的《烧鸡翅》，她所有无意间哼过的小调都被温飞琼用神代技术好好录制了下来。
“美的表达多种多样，我唯独偏心一两种也无可厚非。但爱的形式只有一种，只要她还鲜活地留在我身边，不管什么样子我都只会心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