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至烟桥 龙王这场戏

郑龙王这个人物出场很早，一直草蛇灰线地埋伏着，直到这一章，才出来将之前的恩怨情仇揭秘开来。我再从写作手法上聊聊这章。
我猜想，在郑龙王收到陈英义父提及二人在一起过年这件事之前，见不见贺司令，都是件未定的事情，甚至说，拒绝见面，用一些话敷衍过去，才是正确操作。
郑龙王贺四娇天大面子的缘由，实在都不足为人道也。郑龙王就是那个被贺家祖父放走的郑大将之后的事情，这是绝密，尤其是陆宏达还在不死心找当年的知情人的情况下。贺家这个后人，最好，也不要知道。一旦知道，那么窖藏之事，马上就瞒不住。雪至的事情，同样也是秘密，郑龙王自己跟雪至的关系，又为何要告诉贺司令？
人算不如天算，陈英义父的信，让郑龙王猜测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自己女儿跟贺汉渚有了私情。那么这个人，自己就必须见一见。在此之前，郑龙王对贺汉渚当然会打听个底儿掉，也是一种评估，这个与女儿有私情的男人，到底如何。
于是才有了这一老一少江心船舱的一番会谈。如此机密。
郑龙王恐怕在开始谈话的时候，就已经把贺司令当女婿来考察，甚至筹划了，要不然，这一番对话，不是这样的次序。
先是贺汉渚谈自己平乱，说自己欠龙王人情，若有效力之处，必尽全力。这就很好，这个年轻人，不自夸，不自傲，坦坦荡荡，知恩必报。
这是人品基本过关。
如果这一节贺司令的表现让郑龙王不满意了，那么，这时候郑龙王可以选择说一部分，比如，只说雪至的那一部分，叶氏对自己有大恩，回报对你苏家少爷的照拂，简简单单，基本恩情相抵，事情到此为止。
根本不必故意说叶氏女儿这四个字，既暴露自己知道雪至女儿身的秘密，又暴露自己跟叶氏的私情。
说出来这个秘密，其实就是在跟贺汉渚讲，我的实际身份是什么，你跟雪至的事情，我是有资格管一管的。
所以实际上，郑龙王约谈贺司令，最主要谈的就是你们一起过年，到底有没有私情的事情。然后就得想，从郑龙王的角度，这事，怎么谈。
直接表明身份去质问，这个是下策，说白了，郑龙王也是个地下情人，就算是爹又如何？没有上得了台面的身份来插手过问两人的关系。郑龙王能做的，顶多就是把消息传给雪至母亲。可这条路显然行不通，先且不说两人几乎不说话，而且这事是自己的猜测，还没有得到证实，雪至母亲就算知道了，能如何？还得先去问雪至，女孩子脸皮薄，谁知道会羞愤之下会出什么事？
郑龙王首先判定贺汉渚必然知道雪至是女孩子，那么单独过年，无非两种情况，一种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一种生米做成熟饭。那该怎么办？
郑龙王手里能谈判的筹码就是往事与窖藏。窖藏，当然他考虑过贺司令之前的能力，交给他，是一种可能。交给他能换取什么，这就有得谈了。他唯一在乎的无非就是雪至的一生。如果两人发乎情止乎礼，贺司令也不是非雪至不可，那么用窖藏换取贺汉渚保护雪至终生的承诺，然后警告贺汉渚不要打雪至的主意，好好给她找个可以托付的同道中人嫁了。这大概是郑龙王觉得最好的情况。
万一两个人已经生米做成熟饭，该怎么办？其实郑龙王也不知道，这个只能看贺司令怎么想。所以谈判这事，气势很重要。郑龙王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能通过谈话的顺序，把气势逐步压上来。
不说雪至，先说郑大将窖藏的往事，就是先声夺人，一通往事叙述下来，贺司令心潮涌动，郑龙王依旧平静。这时候两个人谈判的心态已然有了高下之分。
这只是前奏。在这个前奏里，反复强调的就是贺家祖父的人品，贺家祖父信守诺约，为后面真正的目的做铺垫——今日这会谈，最终，是要一个贺四的诺约。
到这里，贺四的表现，还是过关的，因为这番对话，开头提到窖藏，结尾，贺四并未追问窖藏，而是再次郑重道谢，态度诚恳，这就是好的，试想如果是贪利小人，难道关注点不应该在窖藏上吗？
这时候，龙王再强调，双方不过都是履行诺约，并不相欠什么，且你贺家覆亡，与我郑家并无关系。这是说，贺郑两家，并无仇怨，并不妨碍两家相交甚至结亲。
然后直接说出“叶氏女儿”“救命之恩”两件事。对一个心潮涌动的人再咣咣两下重击。叶氏女儿，是说明雪至的身份，也在暗示自己的身份，救命之恩，就是再说，自己的情报来源了。郑龙王相当坦诚了。同时，这也就开始试探贺汉渚跟雪至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了，如果不先点明雪至的女孩身份，那么一起过年这事，根本不叫事。
贺汉渚含愧的回答，其实再一次证明，这个男人，人品真不错，知道责任在自己身上，四方会派人去救，都没有赶上火车，贺汉渚赶上来，这个速度，郑龙王也在推测，是什么促使他能有这样的行动速度？至少贺汉渚对雪至的感情，也还可以信任一下？
铺垫到现在，郑龙王才忽然奇袭一般问出：“去年的这个年，她是一个人和你在京师过的？”
关键词，一个人。
“你当时的伤情，真的重到须她陪伴在你身边，和你一起过年？”
这话问得多有分寸，什么都问到了，却又一点都不伤及雪至。这时候，依然是试探贺汉渚的反应。
好了，心潮涌动，两记重锤，一刀奇袭。郑龙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能让这小子冷静清醒地把这件事掩盖过去。
贺汉渚可以有哪些反应？
如果两人没有那种关系，贺汉渚的反应应该是：我伤情不重，但雪至心肠好，照顾我几天。神色坦荡。
郑龙王会信吗？未必。但也许，大概率两人还没到最后一步，那还可以挽回，一切按照A计划走。
然而贺汉渚的反应，却是在印证他最担心的那种情况。
这一段对话里有不少停顿和沉默。都不说出来，双方都明白。
郑龙王才恼怒，但是迅速压了下去，很有风度了。一是破口大骂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二是，默认，看你怎么想，无媒无聘睡了人家闺女当然是混蛋，但至少不否认，自己认了这事，这男人还不算没救。
接着就是作为父亲的愤怒了，我虽然欣赏你，但你这么个朝不保夕的状态还要招惹一个跟你不是同道中人的闺女，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话是不是就是你们必须分手的意思呢？我看也未必，一来郑龙王还是没有资格说这话，二来，现在这个状态说分手，太马后炮了，大概率就是表明愤怒，是个表态。
还是要看贺司令怎么回应。
贺司令的回应是沉默，再沉默。
这里作者用了一大段景物描写，江心的湍流，就是贺四心里的湍流，蓬船马灯的剧烈摇晃就是贺四心里的惊心动魄，关节间咔哒咔哒的刺耳之声就是贺四心里的惊雷之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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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既是贺四的心理描写，也是郑龙王的观察。这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其实说什么都不对。退出，以后不打扰雪至，这是始乱终弃，渣男。说要娶雪至，承诺一生，这是说大话胡乱许诺，也没好到那里去。
贺四也明白，只能沉默，沉默还好一点，至少表明，龙王所说的这些，我都清楚，我不是完全不考虑这些的轻浮之辈，虽然我错了，但是，我真的无法放弃雪至。
这是翁婿两人的沉默对峙，这段好就好在，很多话并不说出来，心照不宣，这是两个智商和人品都对等的人才能有的心照不宣的愤怒和愧疚。
激流终于归于平静，既然都摊开了，就该商量商量怎么收场了。
郑龙王逼人的目光消去，这是一个老父亲知道愤怒也没有用了。神情变得萧瑟，这其实就是让步了。
接着说愿意献出窖藏帮助他，以及提醒他还有贺家祖父身边的人高密（王家），就是在跟女婿商量，以后该怎么办了。自己能做的，就这些。把自己的装备摆出来，也亮明自己要的，雪至一生平安。贺司令你说说，这事该如何收场？做老父亲的，其实很无奈，他也并不知道贺司令对自己宝贝女儿，究竟是个什么心思，究竟有多深的感情。
是不是要贺司令在雪至和宝藏之间二选一？我看未必。只是雪至以后怎么办，决定权并不在郑龙王这里，郑龙王实际上并不能做什么，所以他才先亮出底牌，要贺汉渚来做决定。你觉得，怎么对雪至才最好？
如果你要放手，如何让雪至不难过？如果你要坚持，如何给雪至名分，如何尽最大可能保证她一生平安？
郑龙王要等的回复，是一个整体的方案和承诺。
这不是贺汉渚当时就能想明白，给出，且让郑龙王信服的。
所以才要去老宅，想清楚。
那么，这个承诺究竟是什么？
作者是仁慈的，这章最后，雪至眼里那个笑容满面，掩不住容光焕发，眼中光芒仿佛穿透直面，直击人心的贺汉渚，已经给出了所有人都不会失望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