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山有木兮》

《山有木兮》这书名原本觉得好一般，越人歌烂大街了，但在主公的世界，我从来没有逃过真香定律。明月、沙漠、各种玉和雪、塞北和江南、“攻大冬天必须要打赤膊或裸上半身，先用冷水洗头再跳冰河洗澡”以及“抱头痛哭”和“哭笑不得”，标配意向哪怕频繁出现，也因故事和人不同被赋予新的灵魂。
《山有木兮》在一本书中，一个故事里，将五种截然不同却又殊途同归的“爱恋”铺展。耿渊士为知己者死的无悔，项州一见姜昭误终身的甘愿，界圭说再多都说不尽的痴狂，姜昭望夫女般坚定温柔的等候，聂七卑微决绝的殉情，罗宣漫不经心又惨淡经营的飞蛾扑火，耿曙和姜恒之间我爱你远比你想象更多的陪伴，好比由一个点发散出去的七条射线，在空中各自完成自己漂亮的弧线后最终又汇聚成一点----心悦君兮君不知。
在最后一波高潮来临之前，把之前追更零散的感想整合下，红薯你就说你行不行......
首先，很喜欢七个卷名和三言的章名，这些字的组合尤其是前两卷，很有微言大义的春秋之感。其他卷名好理解，“列子御风”讲的是道家“有待”和“无待”的问题。列子御风而行和大鹏扶摇一样也不是真正的逍遥游，因为他有所凭借，就不是绝对的自由。如果按这个理解，在本卷耿曙得知了秘密，从此有了心事，不再随心所欲，与众人一样带上镣铐行走？但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其次，主公笔下受带领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聪明才智和思辨伦理总让人热血沸腾，会把人带进那些读过但体会不了的文献里。课本是历史的搬运工，主公的小说却像历史的穿越者。五岳四渎、流域平原、民风习俗、畜牧商贸、战争教育、士族兴衰等，都跟随文中人的足迹如画卷一般展开，好比给古书批了一道注解。虽然小说不等于历史，但非天夜翔总能把那段时空中的“气”还原得感人至深，我觉得这比具体的事件更有意义。何况作者在考据上十分斤斤计较。
人情交错、版图更迭，天下诸侯会晤尽在姜恒的棋盘。文治武功，先秦这个中国文化滥觞时期的轮廓，都在故事里点到为止地被勾勒出来。还架空了武侠，姜恒的绕指柔，耿曙在瀑布下盘膝冥想，与他天人合一的山河剑法，让我想起张慕挥出的无名一刀，招式上凝聚着慧根和自然之道。
最后，记下非天夜翔的写作里我最喜欢的三点：
1、销魂蚀骨的浪漫主义
《图灵》《定海》这种全文都美到窒息，随手截屏都是诗情画意的就不提了。唯一一部没看进去的文，它叫《别过来》，但里面的表白都让我觉得销魂蚀骨，【攻：爱上我，陪我上床。受：好，我会努力的，几次？攻：一辈子】。《山有木兮》中也好多，罗宣与姜恒乘着竹筏飘荡在长海上，碧空如洗，海水如镜，云在水中游，舟在天上行；阳光穿透海面，湖底细沙斑驳，耿曙和姜恒像两条波光粼粼的鱼游向沙粒旋涡的中央；玉璧关漫天大雪纷扬，鲜血四溅，琴声从后方源源不绝传来，与前方的战鼓奏出乱世的交响......非天夜翔真是浪漫进骨髓。最近让我觉得很意境的一幕是【项余平持长剑，横过，抵住灯芯，熄了灯，满室月光】，你他妈就关个灯而已。
2、举重若轻的现实观照
【本文通过描述古代战乱结束，到天下大一统的盛世，讴歌了劳动人民的智慧】，这种简介和《国家一级注册驱魔师上岗培训通知》这种名字一样，对我来说就像项述的脸，根本没有办法拒绝。不管是《乱世》这类种田文，还是《北城》现实题材小说，甚至《武将》，都能在其中看见作者对国家、社会和生而为人的友爱和担当。而且这份美好不仅仅局限在人类。《山有木兮》里姜恒教耿曙识字，首先就写了“天地人”三个字。“王”字字形上的一种解释是三横分别为天、人、地，贯穿链接在一起，方是君王。以及驱魔师穿越五代，都是作者在构建一个天地众生与人，万物平等的理想世界。
作者没有在文中旗帜鲜明地上价值，但四方上下，古往今来的宇宙观在每个故事里俯拾皆是。小说作为传道的媒介，社会意义和功用都在笔下举重若轻地被实现了。
3、言之有物的文笔创作
我很少看小说，除了固定的几个作家，题材也局限在武侠和推理。主要是很多小说写人物多厉害，故事宏大爱情感人这些，我感受不到。比如许多对主角外貌的描写，我都觉得是主题先行的帅而已，只有概念，不见真章。直到无意中读到《二零一三》，说让我肃然起敬都不为过。为什么刘砚抱着蒙烽唱“天灰灰，会不会，让我忘了你是谁”，我会瞬间泪流满面，因为他的小说里处处是学问。正是这些贯穿始终的学问组成的分子，让南到南沙群岛，北到漠河的祖国不是虚幻，不再只是一个名词，故事中的环境与人物变得言之有物，情节得以在一个令人信以为真的场景和语境下发生。我们早已被带入其中，悲喜与共，世界末日的切肤之痛远比歌词热烈。
但为什么他的小说却不见吊书袋的痕迹，我觉得是因为那些学问不仅有书本知识，更多的是生活上的学问。作为做过小本生意，毕业后在证券公司当民工的屌丝，关越那种金融商战我是体会不了，但赵遥远的事业线简直让我身临其境。《王子病的春天》把90年代小韭菜们从开账户到发家致富的面貌临摹得纤毫毕现。如果说这是因为真实经历的时空，那么《山有木兮》古代背景下，更能在细节处看出作者对生活的体察入微。
比如耿渊瞎子照顾瞎子的生意，安阳百姓不做耿曙的生意。比如小小的姜恒在洛阳天子殿当太史官，朝堂上打瞌睡的老官们和姜太史端坐聆听，双眼澄明清澈的对比。电视上从来没演过上朝的官员跟我们开会一样也是会在下面睡觉的。最让我有故事发生在古时，却也映照当下的感受的，就是姜恒初次拜见姬珣以周天子礼那一幕了。
姜恒【陛下还好吗？进饭几何？寝休几辰？天下万民，无不惦记天子。此生得见，荣宠无极】；姬珣【好久没听见这样的话了。陛下很好，勿念。一日二食，食则一箪。寝时应时，无痛无患】。一问一答，这是孔子和颜回的时代，“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也是我们的时代，像极了长年管着一群老油条的领导，招进一位刚毕业的新员工，久违的毕恭毕敬，让领导有些许无所适从的感动。
以及再好的东西说的人多了就俗了，人类的情感范畴也不过那么大，而陈旧的东西到了非天夜翔笔下，却能焕发新意，我以为也是源于他的才学，生活、书本还有语言的才学，以致化俗为雅，夺胎换骨。
文学和大众的结合，是现当代文学里一直的课题。严肃小说为了揭露现实探寻伦理常常缺少审美的趣味，娱乐小说为了满足感官的愉悦又失之言志风化的意义，难免顾此失彼。我看的书不多，目前为止，就我觉得在这一点上，非天夜翔是做得最好的吧。并且他总在鬼斧神工的情节里，埋下各种线索，隐喻和象征，这让本来就多的字里行间再次被扩容，十万字数的内容实际是远远大于十万，于是小说森罗万象或言尽意无穷。是值得多次阅读，经得起流行和流传的经典。
山有木兮木有枝，里面有劳动人民的智慧，还有诗经中的芦苇和沙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