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歌剧魅影]魔鬼的美人》

魅影一直是我心中的意难平。
他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惊世骇俗的存在——他精通腹语术，会变戏法，是个能工巧匠；他是个建筑大师，巴黎歌剧院的地下迷宫和暗道足以叫任何一个技师为他倾倒；他还精通音乐，他的唱腔甚至可以编织一个美梦，叫女主角克里斯蒂娜为他所迷，他的作曲才华媲美莫扎特。更神奇的是，他竟出身卑贱，从未受过专业训练；哪怕是倾注整个国家的名师栽培，也不见有哪个贵族能精通所有技能。最初，他学习是为了谋生；是因为他的脸受到最恶毒的诅咒，要生生埋没他生而为人的尊严。上天赐予他不屈不挠的精神、给他足以藐视世人的才华，却又直接抹杀他大放异彩的可能性。他是宝石蒙尘，他的才华和苦难伴随而生，他的命运就是一个充斥着矛盾的悲剧。
我想，他遇到克里斯蒂娜，绝不是她对他的救赎。若说他曾经获得过人间的善意，那也是吉里太太曾经向他伸出援手。但埃里克是个骄傲的人，吉里太太只是个歌剧院引座员，实在过于平庸；音乐是埃里克的缪斯，他宁愿蛰伏在地下迷宫，与歌剧和艺术相伴，也不愿出卖他的任何一项才华而在贵族面前邀宠，获得那个时代最耀眼的功名利禄；他是自己的王，他不屑于向所谓贵族卑躬屈膝，所以他不惧拉乌尔家族的权势。再说，他的其他技艺都是为谋生，只有音乐，可以让他摆脱与人交际的苦恼——他脸上的诅咒让他不能直视人的目光；在音乐里，他是孤独的，这种孤独不是与人世、与同类格格不入，遭人排挤的孤独，而是举世皆醉我独醒、是曲高和寡的孤独。我相信他是享受着这种孤独的，不然他不可能在歌剧院地下一待就是十几年；直到他遇见了克里斯蒂娜，他伪装成她的音乐天使，顺水推舟借老戴耶的名义接近她，教导她，并最终沦陷。
我该怎么形容二者的关系呢？缺失的“父亲”角色，埃里克如师如父的关怀和教导，这应该对应了某个学说（我乱讲的）。埃里克遇到了一个美丽而有歌唱天赋的学生，这个学生敬他如神明，满足了他被长期扭曲的心理上的满足，所以他不能忍受任何人夺走他的教子（想起来了，可能是西方基督教教义的影响，埃里克信不信神？我觉得是不信的，如果有神，那他好比是受难的基督，他自己就是神明）。埃里克和克里斯蒂娜最初好比是教父与教子的关系，他教导她音乐，助她登上舞台享受功名成就；在那场演出之后，他带她来到了他的王国——地下宫殿。在这里，埃里克认为克里斯蒂娜已经达到了他期待的那种高度，已经向他皈依了，所以他带她来，是希望独占这一份美。我认为晋江作者爆炒小黄瓜的解读很到位，他把她视为“面具”，克里斯蒂娜的成功演出象征了他的音乐才华获得了世人的认可——瞧，他多矛盾，一边避世不愿让世人知道埃里克的存在，只敢以“歌剧魅影”的传说存在于歌剧院的暗道里戏弄众人；一边又期待自己的才华世人皆知，所以他选中了克里斯蒂娜作为他美丽的面具，以此来掩饰他不为人知的丑恶面目。我猜想他把克里斯蒂娜带回地宫，是想占有这副面具，让她替他在舞台上大放异彩。这里存在埃里克对自己的身份认同的矛盾，他是埃里克，但他也是“克里斯蒂娜”，是万众追捧的歌唱新星。
克里斯蒂娜并未对他付出任何救赎他的罪恶和伤痛的举动，唯一让他动心的，是她主动以“教子”的身份找到了“父亲”，认定他是她的“音乐天使”，他便有了计划，想要在世人面前扬名。当然，其中有了拉乌尔的搅和，让埃里克的计划不得不加快节奏，以赢得和拉乌尔的对抗。埃里克和克里斯蒂娜的“爱情”是一个悲剧，我甚至都不愿承认其中有爱情的存在。克里斯蒂娜是信的，但她不接受，所以才能苦苦乞求埃里克成全她和拉乌尔。爱才会放手成全，而信仰是不容背叛的，埃里克自视为克里斯蒂娜的教父，他绝不可能成全他的面具剥离他的身体。
克里斯蒂娜一心想要和拉乌尔远走高飞（她是怎么从地宫里出来的我给忘了），她其实并不是个理想的完美形象，当然，书中的任何一个角色都不可能是完美的，小说虽然虚构居多，但也是对现实世界的加工，过于完美就会失真。尤其刻画到如此细致的主角更加不可能不留下把柄受人诟病，而且毕竟是上个世纪的文学作品中的人物，用当今的眼光去评判那当然不合适。就连魅影，那也只是在放大了他的惊世骇俗的才华之后才大放异彩，埃里克本人是做了很多不容于我们的价值观的事情的，比如不顾他人意愿的囚禁，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还有可怕的密室，若是克里斯蒂娜选择离开他，就立刻以炸掉半个巴黎作为代价，可见他心中对于底层人民是毫无悲悯的关怀的，哪怕他自己曾是其中一员。这是他性格的致命缺陷，也是音乐剧中克里斯蒂娜指责他的一大要害；这样的性格缺陷，是我们哪怕知道成因也无法去原谅的，我们理解他的童年缺失，但是我们的价值观是不能接受这些的。
所以克里斯蒂娜的性格缺陷在于，她无法走出那个时代的禁锢，在她眼中，埃里克是一个骗子，他伪装父亲派来的音乐天使——瞧，这姑娘如此天真，她心中还有未泯的浪漫，相信天使的庇护。她的童年浪漫而充实，有青梅竹马的拉乌尔，有乡村音乐家父亲，还有老妇人的关爱（这个是衍生小说里的），她的童年没有遗憾，注定了她是个性格健康的平民女孩，自然，她就会偏爱于贵族出身的青梅竹马。她对“音乐天使”的崇拜，也是出于对童年时有父亲陪伴的怀念，她其实只是个在找回童年的小姑娘。她在剧院讨生活受了苦，所以才会追求美好的回忆。所以当她触碰到魅影的真实，看到他面具下的面貌，她受到了惊吓。倘若魅影相貌英俊，她就会爱上埃里克了吗？我想会的，没有人能抗拒灵魂的召唤。但是那样他们就能在一起吗？不，她不可能会甘于地下的生活，哪怕可以为她带来舞台上的荣耀。她的理想是充满海边的阳光、乡间的野花和欢笑的，她绝对不愿意触碰魅影肮脏、痛苦的过去，此时，埃里克就是地狱里的魔鬼，妄图把她拽入深渊；而拉乌尔是她的救赎，是她的天堂和信仰。而且书中她并没有现代女性的独立意识，没有任何描写能突出她与剧院女孩区别的特立独行的追求，可见她的目标也只是扬名立万，然后受到贵族的追捧，顺利的话还可以与青梅竹马的贵族拉乌尔结婚。
这大概就是我看到的几本衍生小说都无一例外地把她从女主的番位上拉了下来，因为她一点也不符合我们这代人对女主的追求（换做琼瑶剧盛行的年代，这个克里斯蒂娜也是个典型琼瑶剧女主了）。女主应该独立而强大，有自己的生活和理想，如果她足够爱男主，甚至可以救赎他的灵魂。
最后，感谢太太给我们带来看《歌剧魅影》的新角度。我很喜欢你的作品，希望你笔耕不辍，步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