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小蘑菇》

无罪与不朽
（恭喜小蘑菇入围星云奖！写了一点感受，很辣鸡见谅！！）
终于去看了《小蘑菇》，很流畅的阅读体验，感情线着墨不多但自带一种厚重，像静水下的暗流。情节上的“虐”也恰到好处，不至撕心裂肺，却令人深思。
末世背景下会有太多无法避免的悲哀，这在各种文字或影视作品中已经被刻画了无数次。而《小蘑菇》特别的地方在于它不再从人类的视角出发，而是把主线交到了一只蘑菇手里。
「一」
安折是个蘑菇，偶然得到了人类基因，为了找到孢子来到人类基地。他不理解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羁绊，对一只蘑菇来说，养育孢子就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使命。但至少可以肯定，蘑菇的本性里没有恶意，安折有着人类幼童般的纯粹和敏锐，能一眼看见最真实的东西，且不会轻易受外界影响。
他的运气不错，遇见的大多数人都给予了他善意，这在末世人人自危的环境下是很珍贵的。但末世的残酷同样在于此，人的生命可以渺小如飞灰，不管生前为善或作恶，消逝的时候一样没有声息。
很不巧，每一次安折身边有人死去时，有一个人总是在场。
那个“偷”了安折孢子的人，也是这个基地里最不像人的人，陆沨。
陆沨作为审判者，在生死的决断前已经是顶点，没有人能告诉他对或错了。即便他从不出错徇私，也无人可以证明。
人总爱以己度人，自己有私心杂念，便不肯信这世上有人的信仰坚定难移。所以在大多数人眼里他即是死亡的代表，甚至比野外的怪物更可怕。
其实有谁愿意让双手沾满同胞的血呢？并且，你知道他们全然无辜，那些临死前无助的乞求和哀嚎，谁又能真的无动于衷？
可是为了把错判率降到最低，陆沨选择成为人们口中嗜杀的专权者，让那些怨念、谩骂、痛恨和诅咒铺天盖地涌向他一个人。
他不求理解，习惯孤独，永远冷漠，将自己完全放逐，接受一切可能的结局。
只需谨记，“虽然错误，仍然正确。”
虽然错误，仍然正确。你能说它是一句自欺欺人的催眠，然而在谁都看不清前路的时候，唯有如此，方能前进。
只有那一晚——审判日那一晚，当那些被压抑了太久的、阴暗扭曲的东西将要开始反噬的时候，安折留在了他身边。
小蘑菇用他柔软的菌丝，修补了审判者信仰上微不可察的裂缝。
也接住了一片在虚空中漂浮太久的孤独灵魂。
「二」
对陆沨来说，安折是个非常特殊的存在。
这个被他怀疑是异种，但又实在不具备危险性，甚至单纯得过了头的年轻男孩，是第一个得到他解释的人，也是第一个向审判庭寻求帮助的人。
机缘巧合之下，他和这个奇怪的年轻人有了越来越多的交集。
他发现，这个人总是流露出一种平静的悲悯，周遭的喧闹和混乱似乎离他很远很远；他也很容易交付信任，总是在陆沨身边毫无防备地睡着，像个从未受过伤害的，年幼的神祇。
而安折也说不清为什么，明明陆沨在他面前杀过那么多人，在他身上打下追踪剂，想要再一次夺走他的孢子，他仍然觉得，陆沨是个好人。
因为他是一只蘑菇，不仇恨，不恐惧，不偏私，他跳脱出人类常常会有的狭隘和偏见，知道陆沨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他公平而理性地看待所有人和事，所以最能懂得陆沨。
可是陆沨偏要逼问他，像罪犯逼迫法官，也像凡人求告神明，想要被判下最严酷的惩罚，这或许是令他解脱的唯一方式。
听来可笑，一个异种，如何去审判审判者？
——可谁又说不能呢？
是了，安折是只蘑菇，不是人，也不是动物或植物，最大的危害是菌丝能致人昏睡，除此之外构不成任何威胁。
却近乎于神。
我描摹你的眉眼，观察你的举止，审判你的每一次杀戮，用最公正无私的眼睛。
我接过你每一次向我伸来的手，感受你深藏的无奈、痛苦和孤独，凭我的心。
——我判你无罪。
「三」
陆沨或许早就感应到了什么，一种自心底升起的将要破土而出的冲动，他知道，那可能会违背他一生坚持的信仰。
而他没有拒绝。
审判者爱上了一个异种，多么荒谬，可是在那样混沌疯狂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什么不能被允许。
而这个异种，本来没有义务为了人类的延续做出任何付出，但他接受了人类的善意，便要报答。最重要的是，人类中有一个人成了他的牵挂——那个扔掉枪来拥抱他的人，那个在诀别后他一想起就忍不住流泪的人。
安折不明白这种强烈的、复杂的情绪从何而来。
直到有人告诉他，你爱他。
“爱”。
末世下，单单念出这个字眼似乎都需要勇气，在那个什么都匮乏的环境里，什么人有资本去谈论“爱”这种虚无又奢侈的东西？
可是爱啊。
像废墟之上开出的花，柔软无比，也坚不可摧，朝着漆黑的天幕无畏地生长，直到极光再次降临。
很多末世题材的作品都有这样的表达，比如《星际穿越》，在人类穷途末路之际，去相信一次爱吧，去用爱的力量赌一把吧。
因为爱——是在一切科学和认知体系尽数崩溃后，在所有看似坚固的科技产物通通被摧毁后，人类最后剩下的，最值得一提的造物了。
审判者在无人的荒野紧紧拥抱住了一个小异种，在这里，所有文明的痕迹都消失了，身边唯有呼啸而过的，亿万年不动声色的风。
爱是唯一的不朽。
「四」
神爱世人？神不爱世人？
神或许只是不曾在意，人类经受的每次考验不过是祂随手为之。
而为了种族的延续，我们需要做出太多牺牲，“人类利益高于一切”的标语后必然是个体个性的泯灭。艺术成了多余的废品，爱成了难言之隐，生命成了定时炸弹，生育成了女性的枷锁。
但安泽和诗人依然相信文字的力量，肖老板让人偶来寄放那些失去归处的爱，陆沨选择一肩担过最多的血债，陆夫人用那样决绝的方式还了所有女性自由。
总有些人不愿屈服。
哪怕在更高维的生物眼里，我们不过一群蝼蚁，一粒尘埃，徒劳挣扎，终有灭亡之日。那又怎样，至少我们从未温驯为奴。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他知道基地无药可救，他知道人类穷途末路。”
“可他们也真是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