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能有几多愁(《山河永寂》读后)

作者:零余者

南唐是一段不可回顾的历史。提起宋朝开国的两位皇帝,没有来由的厌恶。只因金戈铁马,非要毁了一城的烟雨。最美的风姿,偏有一个不堪的结局。李煜与赵匡胤,如此安排,无疑是荒唐的。甚至于让人难以接受。然而,却弥补了我的缺憾。如果横跨天堑挥师南渡,不是为了野心,而是为了那一身夜雨染就的天水碧,是不是美好得多?
我一直觉得,一寒是懂得李煜的。懂得那一身的清雅,对于人事,从来不是不知,只是不屑于近知。他的不懂事,也不是真的不通人事,而是看得太透,太清醒,所以才固执地抓住仅剩的美好,宁愿痴迷。他也不是软弱,他的退让,只是因为在乎。

只是一切阴错阳差,都将罪愆算在了他头上,仍不免觉得难过。赵光义是这样,阿水是这样,娥皇是这样,连赵匡胤,也都强烈地恨了他。他真心相待,想要把握住的人,最后一一离他远去,越是在乎的人,伤他越深,如何不难过。我一直以为他是懂得他的。知道他重情,重情的人必重承诺。三次相邀他三次相负,必有缘由。可赵匡胤固执认为,他是后悔,且看轻了自己。骨子里,还是自卑的吧。不相信那样清高的人,会为自己沾惹凡尘。只是要亲手毁去他的风骨,想要看看家亡国破,李从嘉还剩什么。他赠他三千里的山河枷锁,想要锁住那缕乘风远去的清魂,费尽心机,却又是一再相误。他能给的,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

终究是人心不足,太执着于得到。娥皇如是,女英如是,赵匡胤亦如是。他那样的人,便是在那里清浅一站,回顾一眼都该是天地动容。何苦要占有他,执着地要留在他心里呢?从头到尾,爱得最纯粹的,只有□。那个身为□,却心比天高的女子,那个辗转红尘,却始终心如明镜的女子,知道他眼里,即便最后一舞,都没有自己,却还是为了那分仰望,舍了性命。只是李煜,世上如侬有几人,如今除了□,还有谁肯舍命护你呢?

李煜,我看着你亲尝他给你留下的苦果。真的是苦果。每走一步,都是煎熬。分明极是不愿,却还是从安定公做到了吴王,从吴王,做到了太子,从太子,做到了国主。最后又从国主成为阶下囚。赵光义,他的野心他的权谋,你如何能懂?万千子民的期望,你如何背负?终究不是仙不是佛,拯救不了别人,也拯救不了自己。天教心愿与身违。他说得没错,有一天,你连死,都由不得自己。本就是极清浅的人,越发成了模糊的影子,终于乘风归去。遇见他,一身烟雨,终究染了凡尘。三千里的枷锁,困住那抹清浅的魂。
本来也不过是爽约,一来二往,换了别人倒添不少情趣。到了赵匡胤身上,却生生缠成心里的结。极小的情事,却与家国大事挂上了钩,一时的错过,偏要他一生来背负。李煜与赵匡胤痴缠,女英却与赵光义登对。都是狠得下心的人,硬生生要看他失了风骨。只是女英心还有不忍,赵光义却一心要毁灭。直到最后破碎成灰,留得一个山河永寂。

好似他一直问女英,怕么。小小的女子,偏偏心气却高,回回坚定,不怕。她诚然没有娥皇的骄傲。娥皇却不及她勇敢。多么羡慕娥皇,她曾是他唯一的倚靠。可是陪他到最后的,却是女英。娥皇陪他看了一世的繁华,女英陪他一起走到了落幕。幸与不幸,谁能知晓。只是越发佩服他,清雅淡泊的男子,就连遇上的妻房,也与人不同。

人说,一目重瞳,天生的帝王之相。他却总说,这眼目,是他的业障。为此兄弟相残,为此家国沦丧。终于那瞳仁的颜色越来越浅淡,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仍不见他有何动容。看不见便看不见了,他所有之物,从来也不曾放在眼里。他想留之人,到底也不曾留得住。只是会不会有遗憾,将来再见,却连你的样子都看不见了呢。赵匡胤你步步紧逼,赢了天下也只是为了他。可惜花原自怯,岂奈狂飙;柳本多愁,何禁骤雨。到底,他承受不住。河的那一畔,你为见他苦苦期盼;河的这一岸,他为你的紧逼渐渐枯萎。赵氏兄弟如狼似虎,江南小国内忧外患。

后主词冠天下,却也写得一手好字。那样清绝的腕子,宛转泼墨,力透纸背,掩不住骨子里的苍劲悲凉。他终是怪他连求降的表都不肯亲写。却不知,他再也看不见了。看不见记忆中的剑眉星目,也看不见他许诺过的塞外雪花。赵匡胤,真的要我在你面前投诚跪拜,你才肯放过金陵的千万人家?
不知从何时起,李从嘉竟然爱上了赌博。赌人心,赌世情。赌他,也赌你。当年弘冀哥哥忌惮他要杀他的时候,他赌他是不是仍记得那根琴弦。如今,赵匡胤围困金陵,他赌他能不能放了无辜百姓的性命。那一次,李从嘉输得彻底。这一次,李煜输得甘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句话说得真绝,真冷,连风都起了凉意。赵匡胤,你便是如此容不得我么?
江南是他的根。烟雨是他的魂。他拔了他的根,熬枯了他的魂。却生生要将江南的橘,移到北方去种。琼楼玉宇何用,尽心尽意如何,终究是回不到当初,了不断过往。多可笑啊,他让他国破家亡,屈辱无尽,却说是为了他。如果原谅了你,赵匡胤,谁来原谅我?其实很想告诉你,我从来不曾后悔,无论是凤凰台,还是笙鼎楼,都真心实意想要见你。如果可以重来,李从嘉背弃天下也要去见你,与君一诺,必守一生。可是现在……三月春风,一城飞絮,如今都成了罪孽。金陵十万百姓啊,赵匡胤,那是我的子民。你当初让我活着,就是为了让我如今生不如死么?

李煜,看到他大声呼喊你的名字,疯狂如失去一切般冲进火中,说什么都不要了,金陵,一切都不要了,只要你好好活着,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心痛?他毁你如此,伤你如此,为何还要为他心痛?看见你们重逢,竟然觉得安心。就像笙鼎楼的那一跃,你的笃定一样。好像你的痛,他必知晓。你的苦,他必如身受。好像只有他,才能让你得到一刻安宁。知道你的绝望,可是有他在,好像活下去也没什么不好。那一身的心伤,是他给的,最后也要他来治疗。听他许诺还你天下,李煜,我竟不想你输了他。

赵匡胤,你到底犯了同样的错误。你为他万里江山子民生息当儿戏,却让他做祸国殃民国亡家破的罪魁。你让他好好活下去,却一手毁了他的魂魄,摧了他的风骨。那个像凤一般骄傲的女子,死前向他请求,放过我。可是,她,你,所有人,又何曾放过他呢。你说,今年七夕,要与他一起,去金陵看看。于是熬干了心血,他也要奔赴那只剩一人的七夕之约。赵匡胤,这一次,是你负约了呢。但愿来生再见,你们能像传说中的那样,凭着记忆中的桃香,寻到彼此。
多年以后,靖康之变,宋帝被俘,耻恨尤深,倒似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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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作者回复 发表时间:2010-12-31 23:17:24
感谢大人,来晚了,对于大人的长评一寒自愧不如。
不敢说我懂后主,只能说我从小听闻的故事和我所能够认知的历史范围里,我有自己对他这个人的坚持和定义,所以我想要把它表达出来而已,就是现在大家看到的山河永寂,当时写的时候年纪也比较小,可能很多地方过于偏执和自我,导致这篇文也许不能说是很好的故事,但是个我最想表达的梦。
大人每句话都写到我心里去了,很感激,鞠躬感谢,还是那句话,一篇冷文,有人来看过已是天大幸事,喜欢就好。
一寒拜谢。
[2楼] 网友:零余者  发表时间:2011-01-09 03:17:37
这么好的文,为何会冷?不懂。很多时候不了解现在的网友喜欢什么。还以为自己能懂得人心。叹。
记得有人说后主的词,所以动人,非关才气,而是用情太深。深有同感。就像一寒写的,情深难寿,慧极必伤。懂得的太多,对人对己,都不是好事。
很多文值得一看再看,倒不在于故事如何完美,结构如何完整。而在于作者的那种偏执。一寒的坚持,也完了我的一个梦。呵呵,还是那句话,南唐的历史太过遗憾,如今想来,却觉得有些温暖。虽然这不是真的,就算自欺欺人,也还是温暖。
所以,谢谢一寒。
[3楼] 网友:未知  发表时间:2011-01-20 17:20:05
【1楼】 作者回复 发表时间:2010-12-31 23:17:24
感谢大人,来晚了,对于大人的长评一寒自愧不如。
不敢说我懂后主,只能说我从小听闻的故事和我所能够认知的历史范围里,我有自己对他这个人的坚持和定义,所以我想要把它表达出来而已,就是现在大家看到的山河永寂,当时写的时候年纪也比较小,可能很多地方过于偏执和自我,导致这篇文也许不能说是很好的故事,但是个我最想表达的梦。
大人每句话都写到我心里去了,很感激,鞠躬感谢,还是那句话,一篇冷文,有人来看过已是天大幸事,喜欢就好。
一寒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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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这一句“一寒拜谢”的话触到了,仿佛又见李从嘉。这篇文里,让我最心痛的不是他的伤他的泪,却是他一俯身的跪拜,仿佛此生再没有能支撑起他灵魂的东西,而他还独独地成为着他人的支撑,没有尽头,没有救赎……无奈呵,亦是命运的轮回。
[4楼] 网友:颜少初芽  发表时间:2013-07-13 12:22:34
拜文
[5楼] 网友:磕cp使我快乐!  发表时间:2021-04-11 09:28:21
呜呜呜呜怎么会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