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魔鬼的体温》

想了很久，还是很难明白，忍受着缺陷带来的一切世界的不公平，要洗去多久的自卑，才有勇气重新发出光芒。
看过很多关于残疾人坚强参加残奥会，或者努力生活报答这个不公平的社会，甚至突破自我做出那些常人都可能没有毅力做到的事情的那些报道?，每一次都会为之动容，却很少想象这要付出多少不对等的艰辛和顽强抵抗多少挖苦和嘲弄。
上天给了裴川一双完整的腿，只是在他四岁的时候剥夺了。剥夺了他拥有完整的腿的权利，也剥夺了他可以在阳光下自由奔跑而不感到痛苦的能力和他本该拥有的自信的姿态。
明明应该可以活得更好。
这个世界上让人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就是明明可以。
明明他可以好好生活，一家三口幸福美满。
明明他可以好好读书，和裴浩斌一样报答社会和国家。
明明他可以自信甚至张扬地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孩，不用隐忍和退让。
明明他也可以成为很多人的朋友，在人群里笑得和与他同年纪的少年一样开心。
明明他也是是那种活在阳光里的人，像所有活在阳光里的人一样是轻盈的，有清澈的眼睛，有别人想要守护的笑容。
明明他可以在充满爱的原生家庭里成长，可以拥有健康积极的爱，有真正意义上的自信和安全感。
明明一切都可以按轨迹发展，可是火车却偏离了轨道。
那么灾难和痛苦，就必定要发生。
同学的嘲笑，父母的恐惧，陌生人的惊奇?，所有所有，即使不拼凑在一起，也可以使人溃不成军。?
所以。
所以他的家庭支离破碎再也拼凑不齐。
所以他没有好好读书而做出了太多令社会逆向发展的事情。
所以他没有勇敢地去面对和接受自己的爱，而是放手给了自己喜欢的女孩一片碧海蓝天。
所以他一直没有朋友，直到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残疾。
所以他活在黑暗里，和他的梦魇一起沉睡。所以他的瞳孔总是深不见底，也再没真正笑过。
?所以他不接受，不接受阴暗面成长的自己，更不接受自己的世界有一丝温暖的存在。
因为，他已经不愿意相信温暖了。
所以你反复推开贝瑶。
每次推开，他都会想，自己不是例外，贝瑶只是对所有人都好。
这种在他眼里近乎同情的礼貌，他不需要。
裴川没办法做到的是，即便生活对他再糟糕，他也依然有自尊。
他一定觉得，他的爱沉重，污浊，里面带有许多令人不快的东西，比如悲伤，忧愁，自怜，绝望。他的爱只会是一种负担，他的心又这样脆弱不堪，自己总被这些负面情绪打败，好像在一个沼泽里越挣扎越下沉。
他不想把贝瑶扯进来，因为那是他不敢爱的小心肝。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那些活在阳光里的人，裴川无法试图给那些每一个嘲笑他的人解释他生活里的黑暗。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体会不到极端的情绪下，人性里那些隐晦的让裴川害怕的、痛苦的事不关已的姿态和野蛮有多面目可憎，体会不到悲哀的真相里，最亲最爱的人让裴川心碎的、无法直视的面对他的恐惧、失望甚至是恶心有多胆战心惊。
对，他也不想和贝瑶说。
可是贝瑶都知道。
那些情绪都是劣质环境里圈养出来的猛兽。
它活在内心深处，随时会暴起伤人。
但就像贝瑶想的那样——“所有受过伤的人都像一只刺猬，可他们的心依然柔软。”
所以那天裴川接过了贝瑶的竹蜻蜓，没有丢弃，也没有毁坏。他只是把他握在手里。因为——
“他没有双腿，如果将它放飞，就不能够自己捡回来了。”
年少的裴川，总是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贝瑶的善意。可是贝瑶没有放弃过，她说：“他是我整整保护了快十年的人。”
“他不是你们严重的玩物和废人，他是我哄着长大的男孩子。我希望他一辈子平安，像以前一样。哪怕性格再冷清不讨喜，也要幸福快乐地长大。”
所以，贝瑶勇敢地赶走了狂吠着的狗，即使她再害怕。
或许他缺少爱，渐渐长大之后，情感又被狠掩埋。所以贝瑶那些在他眼里算是施舍的善意，他并不需要。
所以他把信件和贝瑶的竹蜻蜓压在了箱底，因为他觉得，即便贝瑶对他再好，他也不能沾染半点贝瑶的纯净。
因为自己是那样黑暗。
“她在阳光烂漫处，而他早就身处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渊。”
“她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可怜兮兮疼了会想哭的小姑娘，而他依然是当年的裴川。心肠冷硬，蜷缩在阴暗之地的残废。”
所以裴川没有去六中，而是去了三中。
“一个人的时候，就可以再无顾忌，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野蛮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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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乖戾是裴川扎人的刺，那么刻薄就是他有意彰显的准则。
他只敢，用余光偷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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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被迫看向感情，不可由地被占有欲冲昏头脑地的裴川顶着残肢的疼痛疯了一般打球。
“明明不该在意的，他本来就是六中的人。可是他的卑劣和被她养骄纵的心，竟然不允许她口中叫的是别人的名字。”
金子阳问裴川贝瑶是谁的时候，裴川没有接话。
“她是谁？她是他前半生所有的光也是他的求而不得更是他的欲望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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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压抑的，被迫遗忘的过往一一浮现出来。”
酒后是令裴川骤然清醒的——纯粹的冲动和欲望。
“我还想她。”
后来裴川去找贝瑶的时候穿了白衬衫，因为“她这年快十六，比他小一岁多。一颗懵懂干净的心没有为谁动过。她喜欢光明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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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川保护贝军受了重伤，那个时候贝瑶哭得泣不成声。
“我守了他好多年，可是第一次让他伤的这么厉害的，却是你。”
“他本来不会来的。”
对啊，本来他不会来的。因为她是贝瑶，所以他来了。
“无数阴谋诡计都没有用，抵不过他真实又近在眼前的笑容。原来有人从来没有想过抛弃他。”
“他心中酸楚、悲哀，却又庆幸还没来得及真正伤害他。”
那天听到了吴茉的挑拨离间，参加了马拉松。
他没停下来，只是因为贝瑶在那里。所以残肢再疼痛，他也不喝一口水。
“安了假肢的人，可以打球、可以跑步、可以拳击。可是当他痛得快站不稳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残缺永远是残缺。”
贝瑶给了他一个拥抱。
“山道上只有他和贝瑶，还有十七米才是终点，她的身后，无数人翘首以望。”
“她钻过防护线给了他这辈子第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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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来还想要更多，但是因为是贝瑶。
他不敢。他也不想要贝瑶，承担那么多流言蜚语。
因为贝瑶是完美的，而他只是一个残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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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意会到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那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肆虐的感情，让他一个人悄然欢喜，也把他灼得快燃烧殆尽。
他被这样的温柔迷得神魂颠倒，分不清今夕何夕。可是又痛恨这样的温柔，为什么就不能属于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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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瑶那么好。他们拥抱时，敏感的裴川会感受到疼痛吗——如同冰块撞进温和的白开水、流汗时灼眼的光如蝉鸣融化了深沉的夜色。
他也会害怕吧，害怕精疲力尽后饱尝晕眩和酣畅，再决绝地不辞而别。
那个夏天，本来只是颓丧和疼痛的后调，本来只是寻常的发泄与饱胀，本来毫无意义又了无色彩，却倏忽间染上了一点滚烫的热意，于是不得不去相信所谓爱。
他落入无休止的狂欢，而她意外一同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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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为了贝瑶被赵兴刺穿手掌，每一次只要是保护贝瑶，他都不会感觉到疼痛。像是臣服于致命的蛊惑之中。
他可以为了贝瑶继续学习考满分，每一次只要是因为贝瑶，他都会实实在在努力。像是跪倒在糊涂的欲望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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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瑶，那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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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都不重要，分数、名声，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世上万般，只要你讲，我就会拼了命去做到。”
“偏偏原因和感情，却必须三缄其口，不能说给任何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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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瑶又何尝不是呢。被肆无忌惮又有恃无恐的的情感捆绑着。
“很多人有健康的腿，但他们都不是裴川。”
“裴川不是怪物，他只是小时候比很多孩子都不幸。这世上健康的人那么多，她却没有喜欢他们的理由，他们都不是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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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贝瑶的这种感情，在裴川眼里，都是那么苍白和无力。想要阻止，却又没有半点勇气。
因为那是他渴望了好久好久，用无数个夜晚的疼痛和思念肆虐等来的。而准许入梦，则是最大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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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平均年龄在二十一世纪大概是七十岁，你今年才十七岁，没有走完人生的四分之一。你以后要读大学，会遇见很多精彩的人。也有很多不错的异性。你的眼界会开阔，世界更宽广，喜好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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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瑶，你还很年轻，不知道我这个情况，到底有多糟糕。”
贝瑶不妥协：“不会遇见比你更好的人。总之我就是知道。”
但是裴川也不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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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公开。不能让人知道，才不会被人诟病。
不能肢体接触。这样她未来遇见更好的人，才不会想起自己觉得恶心，也不会太过后悔。”
“裴川只是看着，看得满心爱怜，温柔满溢，却又无可奈何。
他不能去追，这还少他靠近她必须唯一带上的枷锁。”
“这是他给自己的枷锁，也是她随时反悔和后悔的铠甲。”
“等她不再懵懂了，爱上其他人了，至少有轻松反悔和放心离开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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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川给贝瑶运动会的门票，只是因为想要贝瑶看看世界的精彩，看到健全的人运动拼搏和生命的力量，再决定是不是要回来。
“可是裴川，它们这么好看，为什么我在桥上，却只想你。
就算你不喜欢我，我还是很想你。”
“像是想念故乡温柔的月亮，柔和的路灯，大自然的风和夏天绵绵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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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瑶是喜欢，但裴川是爱。
“爱不是喜欢，是小心翼翼的试探，想着会痛，想妥帖珍藏。喜欢随着时间和经历会变，爱不会。
同样，喜欢不会成为人的枷锁，但爱会。”
“贝瑶需要未来，他唯一给不起的就是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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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瑶，生命很精彩。”
“瑶瑶，一个好男人，不会让女孩子等他一年又一年。喜欢你的人不会丢下你，刀山火海也会背着你走过去。”
“不是他，他没有双腿，连十米都不能把她背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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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有关贝瑶的事物始终令裴川脱敏似的痛苦而成瘾地着迷，剔透无暇的水晶一般、温润瑰丽地凝结成干涸而寒冷心湖里澄澈水滴，洁白纯净纤尘不染悄然眷恋着最后一次柔软。但还是烂泥成性，被墨笔笔记风干为书页里最不起眼的一行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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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裴川还是自首了，没有去一起约定好的B大。
就像当初，裴川也没有去三中。
最终还是变成了池塘里最最倦怠的一直疲鱼，不再追求深绿池水中鲜甜的氧气。
“她以为走过了青春，她就能陪伴他一辈子。裴川这辈子太苦了，她要给他一个温暖的家。可是这个混账，最后还是丢下她了。”
只留下了一颗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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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贝瑶过得再拮据也没有卖掉那颗钻石。
因为她在等，等那颗钻石镶嵌成婚戒，最后戴到她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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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陈英骐说“你喜欢他，可是他爱你。贝瑶，你永远都没法知道他多爱你。”
“这是他这些年攒的钱。他说男人最懂男人，怕你被人欺负被人骗，让我好好为你把关。
万一以后你和谁在一起了，那个人对你不好，花钱也要教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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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少年，一个人吞咽伤痛，却总是在想着他的未来。”
“可她多么庆幸，她越长大，就越能明白和理解他。爱他的温柔，爱他清冷骄傲，也开始懂了他难以启齿的敏感和自卑。”
后来本来相爱可以一直到死的他们，还是没有逃过霍旭。
裴川不想听到贝瑶的爱是因为愧疚与亏欠。所以他宁愿不要那一双手。也不想听到答案。
他不愿意承认，他没有被选择过。
但他不知道，他其实不需要承认。
因为贝瑶，一直都在选择他。
所以霍旭的刀子插进了贝瑶的腹部，鲜血染红了床单，但是就算是死，贝瑶也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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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川，我的女儿没那么聪明。”
“她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约莫就是追逐你。”
“很多很多年了，他一直在努力地向你走来。
她并不像你，有勇敢坚韧的躯体。她只有微小又顽强的力量，有这样脆弱的力量并不能扭转什么，可是十八年了，整整6570天，她没有一天想过放弃你。”
他们是彼此，唯一的浮木。
早已无法轻易将各自摘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