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月梦昙

镜月梦昙之月中人是心上人

“犀儿……犀儿……”
慕犀缓缓睁开了眼睛，羽睫颤动着无端地掉出一滴泪，缓缓没入鬓间，只余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
慕犀想看清楚那人的脸，他最近常常出现在她梦里，却只有这一声声深情却带着压抑的呼唤，像忍痛舍弃挚爱前耳鬓厮磨的喃喃细语……
慕犀已在月境待了几百年，一个人。因为这里太冷，又缺少阳光雨露，生长不易，终年一片冰冷，缺少生机的冰冷。她努力汲取着就近稀少的光华雨露，那些小家伙无法吸收月光，只能靠她来施与光华。
“慕犀姐姐，我什么时候可以幻化出人形啊?”一株白色的小桂花期待地问道。
慕犀正在想那个梦中的声音，根本没听到小家伙的问题，自以为诚恳的答道：“嗯，小白最是好看了，那传说中的优昙婆罗花也没有你好看。”
那小家伙一听，知道自己又被敷衍了，也不生气，只暗自懊恼怎么问这位姐姐这么深奥的问题?这位姐姐看起来年纪不大，却常常忘东忘西，问十个问题至少有九个……呃，有九个不知道。
小白不得趣只好黯然地垂下叶子，就着刚刚的光睡个好觉。
慕犀也见惯了小家伙的习性，知道她要睡很久，于是轻轻离开，打算去求解自己心头所惑：她为何来到这里?那个梦中人是谁？
慕犀到了扶桑树下，缓缓俯身，作揖，道：“爷爷，慕犀知道多有打扰，但近来疑惑渐深，只能劳您解惑。”
那扶桑树抖落几下，金光乍现，树身幻化成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老者走过来将慕犀扶起。
老者叹了口气，说道：“你最近梦到往事是因为你的记忆在觉醒。我本是受人所托来此照拂你，如今五百年已过，今后如何，我不能再插手，只能靠你们自己。”
说着，手上出现一面精美镜子，老者把镜子递给慕犀，说道：“此物原是你所有，如今物归原主。你想知道的它都能告诉你。”说罢便没了踪迹。
那镜子发出了光，随即镜中一个出现了一个小精灵，“大人，你可算是想起我了，我在这镜中整整睡了五百年啊！……”那小胖狐狸认真地假哭着。
慕犀试探地问道：“大人?你是在叫我吗?”说完还指了指自己，显然忽略了这里只有一个人的事实。
小狐狸瞪大了几不可见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人。联想起在镜中看到的情景，想到她尚未恢复记忆，随即画了一个咒。
慕犀一个激灵，觉得一瞬间很多信息冲进了她的脑子里，那个封存记忆的地方。
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悲伤，在须臾之间，她仿佛走过了一生，又经历了一遍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恨。
慕小九生长在蓬莱边境的海月城，她们桂花一族主掌“香”。她名义上是族长最小的女儿，真实来历不明。因从小耳濡目染，加之天赋异禀，自行钻研出了一手绝佳的调香、酿酒手艺，以此名动天下。世人皆知，那举世闻名的“醉梦一生”是旧梦里的九小姐所酿，因为这酒能让人回味自己的梦，梦又因人的境遇、心境各异，品一口仿若尝尽世间百般滋味，故得“醉梦一生”之名。
正因这手绝技，为她小时候的顽劣免去了许多责罚，还给了自己一个自在横行于世的借口，美其名曰：“从世间百态中寻找百种灵感。”
她喜欢独自去海边晃荡，多年来从未出过意外，既无惊，也更无意外之喜。
那天也是一样平淡无奇的开始，却因遇到了那人……那人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眉眼如青山朗月，一身青色华衣，墨发以锦带浅浅而束，腰间坠着一支玉箫，道不尽的风流俊赏，矜贵文雅。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当时萧韶正在扶桑树下闭目打坐，慕小九就这样痴痴看了他半晌。
萧韶早知有人在看他，但他没想到那人这么无礼，毫不掩饰地盯着他看了那么久，还隐隐有继续下去的趋势。他无奈开口：“这位姑娘打算盯着我看到何时?”
谁知那人毫不羞怯，反而笑着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声音也是极好听的。”
萧韶睁眼看到面前立着一个淡黄色的身影，看发式还未及笄。他本也不欲多计较，只温言提醒她即将要天黑了，快些回家。
不料慕小九却径自走到扶桑树下坐着，对着月光轻轻扬起脸，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翘，舒服地呼吸着。
萧韶有些吃惊地问道：“你能用月光修习?”
“嗯，对我来说月光比阳光舒服，更柔和，就是清冷了些。”
“花仙里能以月光修习的不多，我可从未听说旧梦里是以月光修习。”萧韶只觉得是她换装隐藏真实身份，平静道。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没有骗你。”话语中透露着隐隐失落。
萧韶还未回答，只听她委屈道，“我从小就没有朋友，所谓同族也不亲近，他们都觉得我是异类。”
“我也没什么朋友，都是些不得不维系的关系，责任，粉饰太平罢了。”萧韶平静地说道。慕小九却从中听到了落寞，因为经历过所以感同身受。
“从现在开始，你就有我慕小九这个朋友了，我也有你做朋友了。”慕小九说完开心的笑了起来，仿佛得到了最珍贵的东西。看到这般粲然的笑容，萧韶也不禁露出浅浅笑意。
是啊，从来没得到过的就是最珍贵的。世人不知她不想要名动天下，他不想要这个身份，得到名利权势也意味着失去自由。都是负累。
岁月安静得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伴着海浪的声音，还有那对于两人来说最温暖的月光，他们约定好一起走未来的路。
小九习惯在夜间变作花身，这样好修习。
清晨，一滴甘甜的晨露顺着她的枝丫沁入心脾，她瞬间开心得像是枝丫都要透出馨香。她幻出人形，知道了那滴晨露来自身边这朵花?好像不是花……待看到那与扶桑树如出一辙的光华，她惊讶了。
扶桑树下而生的只有一种花，就是优昙婆罗，而看面前这朵的样子，确是当今的摄政王萧韶无疑。
萧韶一看到她的表情，便了然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对于这般天真无邪的她，他原也没打算隐瞒身份。
他故意作出失落的神色，问道，“你不会反悔吧，你答应了跟我做朋友的。”
慕小九一时觉得自己有一种奇异的归属感，她不再是异类，终于有一个人把她当成同类，真心换到了真心以待。
她缓缓靠近他，近乎虔诚地答道：“永远都不后悔。”
慕小九跟着萧韶回了府，成了小尾巴，她性格不孤僻，却不与旁人相熟，只与萧韶一人亲近。
蓬莱以女性为尊，萧韶素来不受重视，在皇族眼中他只作为一个得体尊贵的皇子而存在。直至女皇故去，受封摄政王，他成了丞相，将军各党揽权的阻碍。
府内众人多有受他恩惠，自然为他的处境不平，却无能为力。只能期盼主子能开心，少一些烦忧。
他们心里都把慕小九当成了未来的主母。她一来，主子的笑容多了，也知道上心为自己筹谋打算了。
两人常常一起游山玩水，谈天说地。萧韶又亲自教慕小九诗词歌赋，在这样的朝夕相对中，两人感情渐笃。
慕小九及笄那天，萧韶为她取名叫慕犀，娶心有灵犀之意，他以前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让自己牵挂至此，那个人又与他心意相通。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萧韶念到这里停顿下来，然而未听到意料之中的声音跟着念。
他抬起头就看到对面座上的人正单手杵着下巴做着梦，想来定是美梦，嘴角上挑，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他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放下手中书卷，拿起一旁的折扇缓缓走过去。
目标之人丝毫未察觉到自己将面临什么，听着萧韶温润明朗的声音，慕犀感觉自己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繁花盛开，蝴蝶飞舞，月光朦胧下仿若仙境。突然间，“哗啦”一声，扇子打开的声音，吓得她本来稳居掌心的下巴划了出来，随即被折扇接住了……
她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努力氤氲□点水汽。果然，在这样的目光下，萧韶刚刚努力积聚的严肃就在眨眼间消散了，不自知地挂起浅淡笑意。
慕犀见他笑了，也一下子扬起了笑容。而后熟络自然地抓过萧韶的衣袖，放在手里揉搓，趁机提要求：“萧韶，我们出去玩吧！去骑马，你答应过要教我的！”刚刚眼眶里的水汽一点痕迹也寻不见，而今是一瞳璀璨星光，亮得让萧韶觉得自己心里也被映出一片亮色。
萧韶看着被她揉皱的袖口，也不生气，无奈地一笑，揶揄道，“那是谁答应我认真听我讲学的呢？”
“不是我。”慕犀无赖道。
“我记得是一个叫慕犀的人答应的，那你是谁?”
萧韶刚说罢，就看到慕犀狡黠一笑，凑近他耳边，无比认真地说：“我是萧慕犀。”说完快速亲了一下他近在咫尺的脸颊，待萧韶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跑出去了。
萧韶心里暗暗道，如果能让他的慕犀一直这般快乐无忧，那让他用什么来换都是值得的。
然而变故往往发生在你最开心的时候。
次日，萧韶如往常一样进宫教导女皇处理政务。他怀着奏请他与慕犀婚事的期待，一路上不禁觉得时间漫长……后来，他只愿时间停留在以前的任何时候，他没有踏进那扇门之前。那里总是要夺去他珍视的一切。
海月城因相邻的南海月景得名，因为特殊的位置，它能映出很大的月影，月光照射海面的时间又长 。而对于南海一族来说，这样的月影带来的是寒冷，黑暗，缺少食物。他们又不能长时间离开水。面对这样的困境，偶然知道慕犀能用月光修习化出其它光华，于是动了心思，以两族交好的名义求娶慕犀。
文武百官，还有他尽力辅佐这么多年的女皇陛下，都要他将慕犀送去海族结亲。可笑啊，从来没有人问慕犀愿不愿意，没有人理会他的反对。
萧韶恍惚回到府内，还未将此事告知众人，告知慕犀，宫内就来人了。
慕犀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来，满脸的茫然无措。萧韶不敢去看她，因为他守不住她。他的指甲陷入了掌心，渗出了血，但是感觉不到疼，他怕一松手，眼泪就会落下来，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想带着她远走高飞，但是他除了是她的萧韶还是担有蓬莱万民的摄政王。
次日，一早便听到慕犀逃走的消息，他第一反应是庆幸，待思绪清明后，又不禁觉得心疼。那个小丫头能逃到哪儿呢？最后还是会被找到的，若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想到此，他再也克制不住，拿起剑便要去寻她。
他刚到门口，就看到了她，她朝他走过来，眼睛一直看着他，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她递给他一坛酒，说道：“这坛醉梦一生是为你酿的，时辰不够，可能味道不好。但是现在我要走了，也顾不得了。”
萧韶看着她微微低下的头和蹙起的眉，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不禁伸出手轻轻地抬起她的脸，抚摸她的眼角，柔声哄道：“犀儿不怕，我说过永远不会放弃你，你等我五百年好不好？。”慕犀什么都不问，她信他。
而后，萧韶牵着慕犀的手一起去到宫中，告诉众人，慕犀自愿去月境中种花，五百年后斑驳枝影将遮挡笼罩南海的大部分月光。
朝堂上鸦雀无声，他们大抵也没有想到两人宁愿如此也不愿与南海族结亲。
月境是月亮的边境之地，太过苦寒，一直荒芜着。临行前，萧韶趁慕犀不备将它的情感记忆封进了梦昙镜中，他不愿让她带着对他的思念过这么久。
“犀儿，对不起，我答应你，有朝一日，我将十里红妆迎你回来。”萧韶在她耳边呢喃，带着难以言说的悲伤。
从此，萧韶像变了个人，他不再顺其自然，安于天命。他用尽一切努力肃清朝野，还蓬莱朝堂一片清明。推行新政，给蓬莱注入一派生机。
完成了这些责任后，萧韶带着那坛“醉梦一生”去了海月城，他常常凝望着海上的月亮，那倒影里可以清晰的看出枝影斑驳。他尝一口酒，只尝到无尽的苦涩。
海上月是天上月，月中人是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