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耿星河照忘川作者:赫戏
星天尽头,万籁俱寂。
一枚翠色玉佩悬于半空,微光荧荧。 此刻,独自立于九重星天之上,云涌星辉间,叶辞终能明白紫薇帝君,明白天渊,明白所谓挣不脱的命运。 “紫薇,何尝作为自己活过。也许是他自己也无法忍受下去,才借着天灾的契机,将自己杀了吧……” 叶辞忽然忆起天渊的这句话。 他被剥离魂魄之时,是否就是这样想的。 剥离魂魄之痛,不堪忍受,他却那样轻描淡写地对她说:“乖,听话。” 那个时候他平静的面容下,是这样想的吧。所以纵使命数尽毁,亦无惧。 叶辞的心像被狠狠揪起来,疼得厉害。 “大人!不好了!”肉丸子般的半半匆匆忙忙扑棱着翅膀飞过来。 闻声,叶辞一挥手将玉佩收入掌心,“出了何事?” “神谕说九幽冥府有异动。” “不该如此啊,帝君魂魄相合,偏差也已修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神谕来得急,半半也不知。” “莫非??”叶辞神色一凛,攥紧了手中玉佩,“半半,立刻去九幽冥府。” 忘川深处,是漫无边际的死寂。 这无尽头的死寂,天渊再熟悉不过。 他宁愿就这样沉睡,直到隐约听到有人呼唤他的名字,那急切、焦灼又略带期盼的呼唤,一声声落在着他的终年沉寂的心上,轻柔地,又沉重地,荡开一圈圈波澜。 天渊嘴角缓缓溢出抹笑容,满足又苦涩。 那个傻丫头啊,没有忘了他。他的蠢丫头啊,怎么还在寻找他。 “叶辞。” 他记得她的名字,却不知道她的样子。 他见过她扮司命的模样,见过她扮岁星星君的模样,他记得她扮过的所有人的模样,唯独想不起那个少女最初的模样。 叶辞的眉眼模糊在记忆里。 天渊的意识渐渐散去,随之散去的是忘川之上那声声执著的呼唤。 漂浮的河灯为冰冷的忘川添了分暖色,奈何桥上,孟婆的莹紫色裙摆在风中飞舞,像是九重天上涌动的星云。 “何苦执着?饮下忘川水,跳下轮回台,一切都会随风散去。”孟婆看了眼叶辞,幽幽道。 “他不会就这么离去的。”叶辞眼眶染了红。 “万般皆是命。”孟婆摇摇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忽然间,脚下一阵震动,紧接着整个冥渊都摇晃起来,原本平静的忘川翻涌起来,黑漆漆的河水卷起巨浪,一瞬间吞没了漂浮的河灯。 “怎么回事?”叶辞,“半半!走我们去看看!” 那处裂隙比初次来冥渊时要大得多,形成紫黑色的漩涡,如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源源不断地吸噬着冥渊的灵气。 “地劫大人走后,这冥渊灵力场就慢慢失衡了。前几日这原本已经复原的裂隙竟变大成了漩涡,被封印的灵力场也被解除。”守卫的鬼差道。 叶辞神情严肃,“秦广王大人呢?她可知此事?” “大人已为此事受了重伤,若是地劫大人在就好了。” 叶辞一个旋身便化作地劫的模样,“我来试一试。” “大人,量力而为。”半半在一旁嘱咐。 她足尖轻点,腾空而起,周身红光萦绕,一束红光直射向裂隙,裂隙外紫黑色强光与红光相触。 叶辞眉间慢慢拧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扭曲,裂隙中仿佛伸出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她的腰,她几乎要被漩涡之中强大的力量吸进去。 “放弃吧。”有声音远远传来又似乎在耳边。 “不好,大人!快回来!” 叶辞想抽身却被紧紧攥着,眼见着要被吸入漩涡之中,挂于腰间的玉佩忽然亮起来,迸发出四射的碧光。 一道紫影闪过,扑面来的是阵轻柔的风,瞬间阻断了漩涡的力量,她未来得及看清那影子,便与之坠向了深渊。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夹着一声熟悉的呼唤。 “叶辞。” 天渊做了个梦。 三百年来,他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 梦中的女子一袭白裙,站在深渊之上,任凭他如何呼唤都不曾回头。 他看着她一如往昔的背影,低低唤了声:“叶辞。” 那伫立的女子竟悠悠回眸,嫣然浅笑,他还未看得清她的模样,女子便回头,纵身跳下了深渊。 天渊惊呼一声闪身追去,想要捞起被深渊吞没的白色身影,原以为只是一场梦,未曾想揽住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温热的躯体。 三百年来,他未曾有过如此的恐惧,也未曾有过如此的安心。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有些人,就是一见如故,未曾相见却仿佛已认识很久很久。 就像叶辞之于天渊。 他第一次想要感激所谓的宿命,让他们跨越时空相遇在九重星天,甚至感激自己曾厌憎的帝君身份。 “阿辞要再不醒,我就要亲你了。”天渊的声音魅惑得紧,嘴唇贴在叶辞耳边,轻轻摩挲了几下。 叶辞忍不住向一旁缩缩脑袋,睁开眼便对上那双摄魂的桃花眼,因为距离太近,她下意识地一巴掌拍在天渊脸上。 “臭丫头,你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吗?”带着怨念的声音幽幽从头顶传来。 她干笑着从榻上爬起来,身体还有些虚,摇晃俩下复又跌坐在床上,天渊伸出修长的手臂借着墙壁把她圈禁起来。 “你果真每次都会给我不一样的惊喜。”天渊温柔的语调里,藏着丝丝咬牙切齿的意味,他抬手将叶辞耳边凌乱的发掖在耳后,抬眸含笑着望她,“只不知,这惊喜是惊多一点呢,还是喜多一点,嗯?” 最后那声慵懒的尾音上挑的“恩”听得叶辞心中打了个酥酥麻麻的颤,“我瞧着,你倒是不正经更多一点。” “不正经吗?”天渊眼波一转,猝不及防地伸手挠挠她,叶辞头一低从禁锢中逃脱。 天渊倒不急,半身懒散的倚在墙上,半眯着眼看着叶辞,伸开双臂轻轻笑着,“乖,过来,让我抱抱。” 叶辞没有拒绝,因为她看到天渊脸上难掩的苍白,她上前轻柔地抱住这个男人。 她不知自己抱住的是真实还是虚无,他轻得像片随时都可能被揉碎的纸,她感不到他的温度他的气息,这一点点残魂好像随时都会消逝。 “乖。”天渊头埋在她的颈窝间,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叶辞散在背上的长发。“阿辞此行,可是来寻我的吗?” “我来寻个骗子,那个死骗子净会诓我,戏弄我,这口恶气不出我怎能甘心。” 天渊起身直直看着叶辞,看得她有些心虚。 见她垂眸,天渊扬了扬嘴角,“本君就喜欢你这口不应心的模样。” “大骗子,你怎么突然窜出来了。” “你答应过我,只给我一个欺负。”天渊眸中是叶辞未曾见过的,化不开的温柔,“裂隙也不行。” “你还真的是……”叶辞想骂他贫嘴,可想起他送与她玉佩时的话,心酸得紧,“原来你早算好了。” “如此,阿辞该如何报答我?”天渊笑的邪魅,慢慢靠近叶辞,用鼻尖轻蹭她的鼻尖。 “大人!你醒了!”半半忽然冲进来,见这场面呆了呆,随即一脸了然于心的表情,“半半什么都没看到,半半不懂半半还是个孩子。”边说边颠着圆滚滚的身子溜了出去。 “用这个……”叶辞笑,捧住天渊的脸,在他唇上吧唧亲了口。 天渊第一次感到心中升腾起的,对生的眷恋,即使只剩一缕残魂,也想要紧紧抓住此刻的温暖。 九重天星海灿烂,可那光从来不曾照进他的心里,直到遇着叶辞,为着她,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用这点残魂护着你,我愿意。” 那个女人,终于现身了。 “果然是你。你我同为无我相族,当初都在族庙中立过誓,如今为何要与我族人背道而驰?” 一把匕首架在女子脖颈上,闻声女子并未闪躲,握拳的手也松了些。 “我族?”她冷笑,脸上的肌肉轻微抽搐,“无我相族生之为何?不过是天命的棋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随时可能会殒命。纵使这样最后还要被所谓天命用来填补命运录,连自己选择的机会都没有。而你还要为此卖命,当真愚不可及。” 叶辞看到她颈间的白玉吊坠,手倏然抖了抖,片刻放下匕首退了一步,“无我相族的责任就是守护命运录。三千世界各有秩序,一旦打破,引发的后果是不可估量的!就连命运之域也会崩坏!这真是你想要的吗?” “崩毁才是万物所向,而不是你那狗屁不通的天命秩序。” “族人守护的不只是天命秩序,还有很多东西。” 震感越来越强烈,经历多次破坏的裂隙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九幽冥渊必将彻底崩毁。虽已派人去通知地劫,但恐怕来不及了,叶辞回头看了眼忘川,攥紧了拳头。 “木月,你会后悔的。” “你怎会知道我……”女子一惊,想要抓住她的胳膊,却被隔在结界之外,“你做什么!” 裂隙处紫光渐渐变淡,叶辞的脸色也愈来愈苍白。 “仅凭你一己之力根本阻止不了混沌之力,再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木月拍打着结界。 “我??誓死守护命运录。”叶辞声音羸弱,断断续续地每个字说得都极艰难。 以己之身,守护三千世界。 从宣誓那刻开始,她便知道前程险峻,或许有一天她不得不用生命,去修补命运录。 无我相族的使命,便是如此。 “你为什么这么顽固不化?” “如果不曾见过三千世界的美好,或许我不会这般,可我见了,这里的星月花草都那般值得留恋。”叶辞取下胸前的半块白玉吊坠,紧紧攥在手心里。“这里,还有我拼上性命也想要守护的人。” “值得吗?” “值得。” 叶辞好像听到天渊的声音,听到他在她耳边低语:“我要你从今以后,看到日月星云,便会想起我。” 玉坠发着的莹莹白光将叶辞笼罩,叶辞的身子越来越轻,有什么从身体中慢慢流失,消散在风中。 她回头,冲着奔来的天渊微笑,就像很久以前那样。 天渊想要伸手挽留些什么,挽住的却只是风,也终逝于指间。 那双盛了星海的眸子不曾有过泪,此刻,却翻涌着盈满了泪,一滴一滴,一滴一滴,落下来。 叶辞。 辞,意味离别。 我的名字被写入无我相族族谱那日,族长就告诉我,作为无我相族,离别是我必须经历并且学会的一件事。 这一点,我向来做的很好。 天渊始终不知道,其实我才是个骗子。 孟婆汤没能让我永远忘却,与天渊坠入深渊那刻,我记起四百年前,我遇过那人。 那年游历误入九幽冥渊,在忘川之下的黄泉,我救过一人,一身黑衣破烂不堪,漆黑的眸子无光,仿佛融于这冥渊的黑暗。 那时他不叫天渊,也不是九重天星的星君,没有名字没有身份,只是困于黄泉的游魂。 他说:“叶辞,我生而无名,不知将往何处,后来遇了你,才知道我心之所向,便是归处。” 我答应过他,要和他去畅游三界,看云涌星辉,看百花盛开,看山川河流。不再让他孤单一人。 当神谕紧急召唤,告知我命运录被破坏,站在忘川之畔,我有一瞬的恍惚。 孟婆说:“缘起缘灭皆在一念。你本不属于这里,不如,你喝下我给你的汤,忘了这人吧……” 我饮下孟婆汤,随半半返回命运之域。 而他,在那冥渊等了我百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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