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记事（一）·玲珑坊

在下山之前，师父曾说我生性薄凉，形如浮冰。与自小在武当长大的各位师兄弟们不同，剑气太过凌厉，杀气太甚，迟早伤人伤己。出招应有义，收招应有仁，否则便也难得大道，甚至误入歧途。
离开那天，师父负手而立站在金鼎之上，目光远眺，苍生百态尽收眼底，眼神里却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万物于他都不过是视若无睹。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的心静如止水，水中倒影早有众生千万。
我翘着二郎腿躺在金陵的一家客栈里，回想着这几日因琅轩玉盆景而引发的种种事端，原来是非善恶皆只在一念之间。这倒让我不禁想起了那日在玲珑坊里恍然见过一面的蔡居诚，本应是武当掌门候选人之一，却因与万圣阁勾结，至武当派上下于险境，而后离开数月之久竟是困在这烟花之地。
念在朴师叔之前的种种嘱托，我再三纠结之下还是起身去了玲珑坊一趟。
“你.....”蔡师兄看着被我打晕的客人，正欲动手。
“小声点，你也不希望闹出什么大动静把梁妈招惹来吧。”我将人放在床上，转而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就是受师父和朴师叔所托，来看看你。”
蔡师兄冷着脸不答话。
“我看你在这里挺好的，每日都有各色各样的姑娘或者公子来看你，想来生活也不是无趣的。”我呡了口茶，“既然如此，我这就像朴师叔和掌门师父回禀。师兄，告辞。”
“站住。”蔡师兄神情终于有了几分挣扎，“你.....能不能帮我出去？”
当我站在暗影阁内接取下一桩悬赏之时，都沉浸在后悔答应替蔡师兄还债的绝望之中。
“这是我写给梁妈妈的欠条，一共一万三千二百八十七两。”
“你脑子不太好使，跑商行会里做事儿赚钱太慢；你运气不太好，去赌坊容易赔；你这样子也不像做菜的.....”
“好在手脚不错，暗影阁倒是适合你。别丢了武当的脸。”
两个月转瞬即逝，在暗影阁内的接取悬赏也从最开始的几十两银子的赏金到上千两白银，期间也回过几次玲珑坊看蔡师兄。抱着一包裹碎银正欲从小窗翻入，却听见屋内蔡师兄与另一人相谈甚欢，两人饮酒作诗好不惬意，甚至说下次再来定要带足银两赎了蔡师兄，末了那人还送了好些珍品都被蔡师兄一一收下。
“既然有人愿意与你双宿双飞，那还要我帮你干嘛。”我的心里有根刺隐隐作痛，只将包裹里的碎银丢了进去，便转身离开。“收好了，就当是武当上下给你的嫁妆。”
夜路走多了，总容易见鬼。暗影阁混久了，总能遇见一两个寻仇的。
离开玲珑坊后没多久，在一个死胡同里被蝙蝠岛的人截了个正着。面对四个从夜色里现身的蝙蝠岛精英，我的脸色不禁有些难看，看来今夜不血战一场是不能从这里离开了。
“谁要你插手了？”看着冰冷的尸体躺在月色之下，我问。
“不插手，现在躺在地上的就应该是你了。”蔡师兄答。
“多谢，告辞。”我将剑收入匣内转身欲走。
“你，等一下。”蔡师兄声音低了些许，“今天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只是想多凑点钱，不想你再去暗影阁接悬赏。”
“嗯？”
“暗影阁，不安全。”
“嗯，说完了？”
“我已经把钱给梁妈妈，她放我出来了。你.....以后打算去哪儿？”蔡师兄问
“不知道。暗影阁的两个月我似乎明白了止戈二字的含义，一件看似简单的悬赏背后的却牵扯无数的人与事，是与非，有人一错再错，也有人幡然悔悟，虽然我觉得这些事情跟我没太大关系，不过雇主愿意留人性命也是好事，毕竟我又不是杀人成性的疯子。师父说我的剑应当是行侠仗义时的锋利，也应有及时收剑归鞘的仁义，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我看着月色下一身白衣的蔡师兄，“我忽然有些明白师叔和师傅的用意了。你.....”
“少提他们。走了。”蔡师兄揪着我的衣袖头也不回的带我离开。
“等一下，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望着蔡师兄的背影，我问他。“是不是得大道以后就会像师父一样，连情都可以放下？”
“.....”蔡师兄沉默半响，“师父是选择放过。”
“那你呢？”
“什么？”
“你有没有动过情？”
“你不该对我......”
“新雪二八，三生树下，你说的策马天涯，可还算话？”我打断了蔡师兄话，追问。
蔡师兄深邃的眼眸盯了我许久，终于俯身温热的唇齿覆在我的嘴唇之上，轻问，“你明白了？”
“嗯。”
正月将至，武当的雪也积了一层又一层，琼台观外又多了些门外弟子练习着入门招式，我带着蔡师兄往金鼎走去。
“师兄你快点。”
“......”
“你去啊。”我一巴掌将蔡师兄推到师父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磨磨蹭蹭从衣襟里取出一串糖葫芦。
“师父，我和蔡师兄给您拜年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