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

深夜，暴雨。
浑浊的水一捧一捧泼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开到最大也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后车窗被改装过的远光灯晃成一片雪白，水声、风声、鸣笛声和被超越的四轮机器紧急刹车的尖锐摩擦声搅在一起，顺着鼓膜钻进脑海深处然后炸开。紧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爆出青筋，却并不觉得疼痛。油门早就被踩到底，加深花纹的轮胎快要咬不住路面，仿佛下一秒就会随着水流滑进深渊。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他们就在后面，快要追上来了。再快。再快一点。万一被抓住了，就会……
就会——
侧面突然也亮了起来。光源由远及近，边缘处却是越来越浓重的黑影。僵硬了几个小时的身体已经没法作出反应，眼睁睁看着那个庞然大物越来越近——
“啪嚓！”
玻璃碎裂声在梦境里和现实中同时响起，江停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粗声重喘。心跳还未从失速的边缘缓和下来，一下一下撞击着咽喉，激得人想要干呕。他伸手想要拿过床头的水杯，却抓了个空，略一低头才意识到刚才那一声脆响来自何处。
门把手吱呀一下，走进来的男人眼睛还未完全睁开，步伐不停径自到床边，一条膝盖半跪上去，伸手把人拉进怀里，熟练地拍抚脊背：“又噩梦了？”
江停把脸埋在人颈窝里深吸一口气：“刚回来？”
“没，大概两个小时前吧。”
“那在外面干什么？”
“嗨，这不是，你睡眠一直不好么。”严峫清清嗓子，总算让自己听起来没那么困，“这都四点多了，我要是进来，叮叮咣咣一阵，你肯定又得被吵醒，干脆在沙发上对付一宿得了。”
“可是……”江停没再说下去，又深呼吸几次稳住心脏，才放开自己扒着对方肩膀的手，“明天还得去警队？”
“那是，我们小警察，哪比得上大教授您朝九晚五，工作稳定？”严峫揶揄地笑，顺手脱了外套甩到一边，进了卧室自带的卫生间，“等一会儿啊，我马上就好。”
水声响了又停，再出现的男人看起来清爽很多。江停默默挪到床的另一边，严峫也没客气，钻进对象暖好的被窝舒舒服服躺下：“怎么回事？你不是挺久不做梦了？”“是不是林医生让你停药的事？”
江停盯着天花板：“可能。”
“这次梦到了什么？”严峫转过身，放柔语气，“能说说么？”
“……车祸。”江停抬起手臂遮在眼睛上，“到货车撞过来，然后就醒了。”
“那还行。”严峫松口气，“明天……哦应该算今天，下午没什么事，你不是也没课么，咱再看看医生。”
“行。”
“估计没啥大事，该治疗治疗，该吃药吃药。”严峫伸手把人搂怀里拍拍，“不是你的错，啊。”
“嗯。”“睡吧，不是还要早起么。”
“得嘞。”咔嗒一声大灯被关上，很快，呼吸声变得平稳而绵长。
这是他们住在一起的第二年。
最初的那段日子连严峫也不愿过多回想。噩梦，幻觉，整夜失眠而熬红的眼睛，时不时就飘散的注意力，过往像鬼魂一样飘忽来去，他觉得自己仿佛趴在悬崖边上，一边紧紧扒住岩石一边还要抓紧另一个人的手，生怕稍微一松对方就坠进无底深渊。
偏偏那个“对方”似乎并不想被拯救。看起来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与其说是淡定，倒不如说是对未来失去了希望和信心。
那时案件还未尘埃落定，恶魔还在耀武扬威，江停还只能做他的“陆先生”。严峫避人耳目通过家里的关系请来资深医生，假装看不见那人眼中的抗拒。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在白费功夫。第一次诊疗结束后老先生眼神闪烁，最终还是把他拉到一边语重心长：“小伙子啊，看在你爸面子上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创伤性应激障碍没那么好治，发展到抑郁症都是常事，往后苦处多着呢。治到一半家属撑不下去跑了的，患者转身就从几十楼跳下去，我见多了。你可想好，要是走不到最后，趁早啊，就别开始。”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幸好江停遇到的是他。
幸好他从来没想过放弃。
“睡了吗？”
“……没。”江停睁开眼睛，“数羊数到一千一百四十三了。”
“那咱聊会天，说不定聊聊就困了。”“诶，你刚才说‘可是’，可是什么？”
“什么可是？”
“就——”严峫挠挠头发，“你问我还去警队吗之前。”
“……哦，没什么。”
“欸，你怎么答应我的来着？”严峫挤挤眼睛，“说好心里不再藏事儿的啊。”
“真没什么。”江停又蹭得近了些，带着点鼻音，“就是觉得，你以后回得再晚，也直接进屋来吧。”“想第一眼就能看见你。”
＊＊＊＊＊＊＊＊＊＊＊＊＊＊＊＊＊＊＊＊＊＊＊＊＊＊＊＊＊＊＊＊＊＊＊＊＊＊＊＊＊
群里某人点的PTSD梗，自己来认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