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传递故事中的情绪——以意象与喻体选择为例

啊我错了！竟然错过了一波更新！呜呜哭了！一定要好好写接下来的评论才可以啊！！
那么这一次聊什么呢，我想想啊，最近在思考的问题是“什么让一个故事变得好看”。应该说这个问题一直都存在，但认真思考还是最近一年的事。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看了一堆写作讲解和训练类的书籍，装了一脑袋情节、矛盾、铺垫与高潮、人物变化等等概念，但作为天赋匮乏型选手，我还是觉得很难【抹个泪先】
这听起来简直像是要组建一架高达，精密而繁重的工作让人不禁怀疑人生：怎么样才能达到这许多标准啊？
直到上个月看徐皓峰的影评集《刀与星辰》【强推这个啊啊啊啊】，他说到武侠片的内核是情绪，我想了又想，才觉得“啊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现在很多网文即使无法达到上述一系列标准（或者达到了但完成度不高），却仍然具有吸引人看下去的“魔力”，也叫“有毒”，就是因为迎合了不少读者的内心情绪。打脸也好，扮猪吃老虎也好，都是将生活中的不平和气愤，以天马行空的方式在文字中实现，并且摆脱了现实中最沉重的无能为力感，这个就是所谓的“爽”。
任何引人入胜的故事都在传递一种情绪，而且越是饱满、完整、具有层次感的情绪链，越有机会成为一个经典的故事。所谓在经典中感受到的“related to it”就是因为有些情绪能跨越时间，在百年甚至千年后都引起共情，比如对公正的寻求、对恶行的愤怒等等。古希腊悲剧和莎士比亚集都具备这个特点。当然有一些文学作品在刻意违背这一点，但那涉及到一些哲思和流派的理念，写作目的已经并非“讲一个好听的故事”，因而不算在内。
从“情绪核心”出发，来看最新的这两章，会看出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第一部分】是对意象的使用。之前已经说过，阿空文笔细腻优美，描写景物时有种干净又绚丽的感觉，但没有感情的景物描写容易成为（或说根本就是）赘语，中国讲究情景交融也是这么个道理。从“思念”这一章讲起，开头是梦境，映照出的是过去某一段发生过的事情。“风铃”、“竹帘”、“鲤鱼”、“惊鹿”，这些都是夏日的意象，营造出清爽干净的氛围，环境是清淡的。开头风铃动，然后是八重趴在朱桥上看鱼，不经意对上竹帘后虚的眼神。这接近于静止的一幕镜头里，景物清淡接近于朦胧，很好地烘托出两名主人公视线交汇时那一刹那的情感，尽管寥寥数语，却以留白的方式给人以想象这一眼中能包含多么复杂浓烈的情感的空间（唔我想不会有人认为这一眼就是随便看了一眼吧，摊手）。
梦醒后，是现实中的房间，天色和时钟显示是深夜，对浴衣的描写暗示了时间点——夏日祭后，于是现实和梦境时间重合，交叠出微妙的时光过境、物是人非之感，但这一感觉不浓，依旧清淡，和意象的选取相一致。被突出的是罗列的几个夏日祭关键词，指向的虽然是浓丽场景，却因没有过多笔墨渲染而显出平淡，反而带出几分惆怅——再怎么华美热闹、令人留恋，过去的事物终究是过去了。到接下来说夏天过去了，于是整幕场景蒙上一层电影般的陈旧感。虽然一字不提时光流逝的怅然之感，这种情感却已经淡淡地弥漫出来。
再然后是对信女的爱的表现，略过不提（喂！）。只说熄灯下班后，夜色降临的空旷街道、乳白色的路灯、行驶的列车，这些足以奠定一种忙碌过后的孤单寂寞感，相信但凡有过夜晚疲惫地走在街道上的经历的人们，都会很容易共情。再到后来的深夜歌舞伎町，与上一部分相同，以热闹反衬冷清，类似朱自清说“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稍微改一下给八重，大概可以说是“看到他们这么热闹，我就很欣慰了，不必我也要参与”。那么自然而然地带出一种心情：属于八重的热闹又在哪里呢？
于是神社和神官出场，此刻现实与开头梦境——也是过去——的场景再度重合。前面大半章的铺垫里，思念之情如水下鲤鱼，始终隐隐约约，直到现在，它终于顺理成章地浮出水面。这一段的意象选取，我个人认为没有前两部分好，但这是因为前两部分太好了，才显出这一段夜晚神社的一些描写稍微多余了一点。不过，如果抛开对情绪的表达作用不提，只作为舒缓节奏、欣赏镜头的部分，这些意象依旧是值得赞赏的。
总体来说，这一章真的非常棒，“思念”是点题，同时也是贯穿全章的情绪，而且是以隐→显的方式，在夏日即将告罄的背景里缓缓浮出，宛如是枝裕和的电影调色，清淡之下自有温和醇厚之味，值得细品。实话说这一章在意象-情感的连接上做得太好了，以至于我都无法分析下一章的意象了，所以下一章就一起在接下来的比喻部分作评论吧~
【第二部分】是对喻体的选择，也就是比喻的运用。
按照顺序，“思念”一章里，开头说“战国乱世熊熊烧了百余年，如今火势渐微，表面上看起来只有余烬还烫着”，这个比喻相当惊艳了，毫不费力，一句话说完当时天下局面，“余烬”和“烫”又解释了之后虚的相关行动。呜呜，有才华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再度突然抹泪】，这种兼具简洁、准确、风雅的比喻，臣妾就写不出来，但是能看到有人写出来，就觉得世界真是太美好了【好了你扯远了！】
接下来是这句“灯光如黄油切入黑暗”，这种柔滑感也十分十分准确了啊！虽说有点突然西方小说的感觉，但背景既然是现代银魂，这种描写反而也跟开头一样，很有时代气息。
不过对喻体的选择，最惊艳的部分是在接下来“虚妄”一章里。同样开头就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比喻，就是这句“瑰丽诡谲的星云交缠绽放，像错综复杂的神经末梢，又似人类放大的瞳孔，从正中间望进去，深不见底的黑渊仿佛直抵时间尽头”。刚开始我还有点不解，纳闷为啥星云会和神经末梢、人类瞳孔联系起来，再一想，哦是虚眼里的星云啊。在他的角度，在人类社会中度过的漫长时间，所累积、浇筑出的痛苦、怨愤、憎恶，以及那隐约的向往和尚存一息的期待，的确就像这星云一样吧，或说他的情感已经复杂深沉到看什么都会联想到人类，而他眼里的人类就是这样复杂诡谲危险却又瑰丽的存在。（突然想到龙族和绘梨衣，说世界是被蛇群守卫的宝石，美丽又危险了，呜呜）
然后是对胧的描写，说他“姿态恭敬虔诚，像供奉神祗的信徒”。没记错的话前文，乃至前一部高杉BG里，对胧也有类似表述，这和他的苦逼故事以及隐忍内在相吻合，也让人联想起“苦修士”这类常人无法理解的存在。对痛苦的选择和隐忍是他这一类人的标志。令人感兴趣的是接下来这个比喻，“自己给自己判了死刑的男人，像焖燃的余烬透不出光，悄无声息地怀揣着滚烫焦灼的温度，从内部将自身一点点燃烧至灰”。虽说和前一章开头的比喻有些重合，但本体不同、语言不同，在这里说“余烬”依旧相当合适。看到这里时我反复看了三遍，觉得再也想不出来更合适的比喻给胧了。不错，他就是这样自苦着走向尽头的人，外表看来不动声色，内里却始终痛苦不堪、自己折磨自己，直到死亡（熄灭）才能将他从无止境的自我折磨中解放出来。
接下来，说八重像祭坛上洁白的羔羊。这个比喻没有太多可以说的地方，唯一的点在于，它表明了虚是怎么看待八重的。令人吃惊，我还以为他该认可八重的强大，毕竟开头就是八重救了他，然而在他眼里，对方居然是一种需要怜惜和保护、想法天真纯洁的存在吗，真想看看八重知道这一点时的表情啊……虚总不愧是虚总，走的就是霸总怒宠小娇妻的路线啊拇指！【你够了！】
最后一个跟上两部分都无关，但我挺喜欢的，是说虚听奈落的汇报，那名奈落“面貌模糊地静止在原地”。“面貌模糊”与“静止”，简单两个词就非常准确地表现出，在霸总虚眼里，这些手下都是人偶一样的工具，和前面他眼里鲜活多彩的八重形成鲜明对照。这实际上就是暗示“我眼中的世界只有你是有色彩的”这一苏炸天的表白嘛。替奈落默哀，不过造成他们杯具的也不是虚，是当权者……
总结而言，这两章里，对意象和喻体的选取、安排，都恰到好处地传递出主角两人各自的情感，婉转细腻之处动人心弦，梦与现实的交错带来时光流逝的无奈感，但末尾的小小转折又暗示了重逢的到来，给人以希望。真的太完美了，感觉阿空又进步了，鼓掌=3=
啊最后感叹一句自己，果然正如王国维所说，“才之不可强也如是”！！！瘫><
照例爱你啾咪！希望阿空喜欢本次的长评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