镌刻时光的爱

《铭刻》，真的是一个很短的故事。我说的短，指的是文本的长度，正文不过九章，再加上两个番外。真的，是很短的故事。但是，很有分量。这个故事，用尽了一个人年轻的生命，又耗去了另一个人不再年轻的后半生。
没有鲜血，没有硝烟，只有碧海蓝天中划过的长长的火焰，只有大漠孤烟下那不停起落的痕迹。
这是谁的笑容，又是谁的眼眸？这是谁青春的脸庞，又是谁沧桑的身影？
阳光下盛开的百日草，绚烂一片，那是谁的声音在笑，谁的眼神在飞？
黄沙上晃动的水杯，清泠泠一点，那是谁的手掌在握紧，那是谁的思绪在走远？
这是一个很短的故事，正文加番外加作者后记，不过48123字。但是第一次看，就让我在黑夜里泪流满面。我不知道我在哭谁，哭消失在海中的吴哲，或者是默默飞翔在大漠的袁朗？是为了那一份在生命尾声说给自己的爱情，或者是同样在人世的尽头慢慢描摹的肖像？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望春花开了，你还在D10下笑嘻嘻地抱怨。望春花还没有谢，而你去了哪里？那未曾开尽的白花，把你带到了深海的哪一处海底？
世界如此之大，让你我在茫茫人海之中相遇；世界如此之小，转眼间我就在眼中失去了你的踪迹。数年的战友，我不知道吴哲是在何时爱上了袁朗。如果不是那最后一句微笑的我爱你，这一定会成为永远的谜题。没有暧昧的字眼，没有缠绵的举止，这一份感情被吴哲放在心底，暗暗生根发芽。年轻的少校，看着那个矫健的身影一次次地飞，一次次驾着战斗机在空中划出眩目的轨道。而袁朗，他对于吴哲抱有什么样的感情，我一直说不明白。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纵然此时的袁朗两鬓未曾染上白霜，他已在回忆中独自思量了那个人十年。十载光阴，吴哲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笑语，都在袁朗的心里日渐深刻。他记得那个人，片刻，也不曾忘记。
他的庭院开满了百日草，五颜六色，生机勃发，这是吴哲最喜欢的，不会枯萎不会凋谢，如同年轻的少校一样，充满了活力。他的画布上勾勒着吴哲的轮廓，一笔一笔打出草稿，一点一滴渲染颜料，每一处纹理、每一处光影，少校的眉目在他的笔下渐渐清晰。如果说，因为脑缺氧和脑损伤造成了记忆慢慢消失、神经元坏死，大脑萎缩甚至行为失控，为何吴哲的样子能在他脑海里永远不灭？
吴哲，这个年轻的少校，在袁朗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很独特的位置。
吴哲和袁朗，从来都是一样的人。所以在袁朗驾驶D10动力全失的情况下，只有吴哲去和他配合做降落 --袁朗不会跳伞，吴哲也不会。从吴哲开口让袁朗做无动力降落的开始，就是袁朗在配合他演戏。袁朗自己也知道电力不足，但是他配合了吴哲；吴哲明明知道很可能会机毁人亡，但是他配合了袁朗。
袁朗和吴哲，是一样的人，做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事情，但不要求别人怎么看待。 于是吴哲笑着问他的队长，烟是什么味道，于是在那个瞬间袁朗突然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因为他已经知道，吴哲会驾着D8永远飞向那一片辽阔的海域。这个过早逝去的名字，注定会成为他心上那一道不可愈合的伤，从左心房，到右心房。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也许方法不同，但是同样会证明自己作为一个军人的价值。
吴哲说：队长，请你记得我。这个承诺是吴哲对袁朗索取的，所以，只要袁朗记得就好了。当袁朗得病之后，怕自己死时已经忘记吴哲，所以他要死在还记得吴哲的时候，用另外一种方式来完成这个承诺。这样，吴哲就在他的记忆中永远存在了。袁朗这样做，是为了证明吴哲的存在，只要证明就足够了。他并没有想着要让什么人去知道吴哲的功绩。
于是他说，他要写回忆录，因为怕自己会忘记，怕自己会不记得吴哲的样子。
当某一日的午后，突然发觉自己已经不记得一个小时前刚刚吃过的午餐是什么，或者在庭院里打理花草的时候突然拿不起那并不沉重的水壶，这样的恐惧对大部分病人来说，通常只意味着你对记忆或者自理能力的丧失。但是对于袁朗，这意味着他的记忆在断裂，会慢慢失去十年来，甚至40年来的所有记忆。如果有一天，心里还记得当时的感觉和情绪，却无论如何想不起彼时吴哲的样子，那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不能想象。因为自己曾经答应过那个人，永远会记得他。
吴哲的队长，曾经许诺过，会永远记得吴哲，永远不会忘记。□□不可控制，只有借助于纸笔。开始学油画、找人写回忆录，于是把所有对于吴哲的记忆化做白纸黑字，画在画布上永远留存。这是袁朗的回忆，是永远不会消失的，袁朗从物质和精神两个方面，完成了对吴哲的承诺：永远记得他。所以，吴哲的队长，也就永远记得吴哲了 。
一份回忆录，一幅油画，只属于彼此的承诺，彼此的记忆。 当袁朗用颤抖的手费力地翻动那部回忆录，当他在窗前凝视那幅已经完成的油画，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当他看着那清澈的水，那隐隐闪烁的脸庞是谁？当他用珍藏了十年的D8残片结束自己的生命，那飘落的红叶又从何处来？
如果有个人可以把你放在心底十年，心心念念片刻不曾忘记，这样的感情，是爱情了吧？如果一个人甚至愿意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完成你的理想，以自己生命的结束作为证明你存在的依据，这样一份感情，是爱情了吗？
俗世中来来往往的众生，都在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另一半灵魂。袁朗遇到了，但是这个人过早地失去了。袁朗对林沉袖说：如果一开始就遇到最好的，反而不好。那么在最初就遇到了吴哲，这个在此生以前未曾见过、此生以后也不曾遇过的人，遇到吴哲，是袁朗心里的那个最好吗？从此以后，你不论见过多少风景，都会觉得比不上那个人 ，于是对从此以后，对一切都会失去兴趣。
十年，袁朗在回忆中和吴哲朝夕相对。在光阴的流转中慢慢完成了对吴哲爱情的镌刻。其实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人死了，我们才意识到他的珍贵。吴哲的死，让袁朗的感情发生了变化 ，或者说，他原本埋藏的感情被激发出来了。我觉得这就像酿酒一样，本来泉水是泉水，粮食是粮食，但是因为有了酒曲就酿成了酒。吴哲的死和最后一个请求，也是一种酒曲，如果不是因为暴雪，也许这酒曲会以别的形式出现 ，但是恰好是在这个时机以这种形式。只是恰好，只是恰好。
D10下，袁朗对着黑夜在问，你在哪里？谁能回答？谁也不能回答。一万两千米的高空上，是袁朗和吴哲在呼啸穿过云层；一万两千米的高空上，是袁朗和吴哲在迎接朝阳。大漠的黄沙里，那一杯水清亮透底，你在哪里？谁会回答？谁也不必回答。消失在大海里，重生在蓝天上，铭刻在我的心底。无论何时何地，你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