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行恶无自由，则善念无意义

我点了一盏灯，暖黄色的，手边放了保温壶，但是杯子里的水凉了很久。在一方小台桌前，没掐算过日子凶吉的、生命里的随便的一天，我终于看完了大大的噩梦游戏2。
事实证明看薄暮大大的文还是要看看黄历的，提前准备好速效救心丸，免得文还没看完自己先过去了。
在遍地爽文傻白甜文为虐而虐文中，噩梦游戏2带来的是更新鲜、更深入的阅读体验，好比前者是将人的幻想和YY脱离于生理的大脑进行无限扩张，而后者却鲜血淋漓地剖开了人的□□，攫取血肉，敲打骨头，拷问灵魂。站在碎尸遗骸里，那种打破了美丽的真实暴露在眼前，你才知道，哦，发生了什么，我想要什么，我期待什么，我的选择会是什么。
噩梦游戏里面的每个人，都在经历这样的过程。
我从噩梦1开始就很关注苏和。在这本书里，他可以说是最大的反派，这是让人很惊讶的，却又觉得本应如此。他的恶名是欺诈，听起来像羽毛搔在心尖儿上，痒痒的，一点也不狂霸酷炫拽。但是，在每一个温文尔雅、礼数周全的背后，他的阴谋潜滋暗长，最终变成遮天蔽日的巨树。只有在那时候，你才知道，这幅美丽动人的皮囊之下，是罪恶和欲望混杂成的【魔王】。
然而细细数来，主角们所遭遇的死亡、背叛之类客观词汇，都不是他直接酿成的。他更喜欢感性的词，比如痛苦，挣扎，彷徨，绝望，他更喜欢人在过程中带给他的愉快，就像吃饱了的猫玩弄老鼠。正如书中所说的，“他并不严苛，甚至纵容他的部下，”他充分给予了每个人以自由，只等着最终的审判。于是，每一场悲剧之后，那却不是纯粹能怪罪于苏和的悲剧，因为太多的人牵扯其中，每个人的每一种情绪的和选择，都最终带领着车轮碾向不同的结局。只是，往往圣洁的殉道者，反而为丑恶的堕落者铺路，往往坚贞的信仰，反而被利欲熏心的计谋吞噬。
若行恶不自由，则善念无意义。
苏和将行恶的权利赐予给每个人。他用动听美妙的喉舌引诱世人，将阴暗面全然唤醒，以共奏命运的交响乐。这就是为什么我无法完全憎恶他，甚至爱他的聪明，爱他的从容，爱他的强大——因为他总是引诱得恰到好处。在女巫集会时，他将女孩的爱慕引诱为嫉妒；在圣修女的梦境，他将乐妹的死亡引诱为堕落（虽然没有成功）；在黄昏之乡，他引诱占卜师的愤怒为背叛。多么合情合理，多么难以苛责！假如我们就在此情此景，我们可以保持着全然的无私和纯洁，拒绝苏和递来的橄榄枝吗？
在这个动荡不安、随时会死去的地方，人们没有行善的义务。有人将灵魂出卖给恶魔，有人在恐惧和懦弱中死去，有人背负着过往踽踽独行。这时候，一双温柔的眼看破了你的恐惧和痛苦，理解你的负面情绪，包容你的狂躁不安，甚至给予你更多的肯定和力量，你要怎样拒绝这个人？至少对我而言，我就像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全然投身于他的怀抱，哪怕知道痛是他给的，未来也将堕入深渊，但在此时此刻，我是有归属的。
但正因为，行恶在这片土地上真的太容易了，才显得善念尤为珍贵。早在噩梦1的时候我就明白，即便我像乐妹一样可以无限次复活，我也很难做到为了别人一次次牺牲自己，因为我会痛，我会累，甚至被我拯救的人们，他们会因为我的能力而忽视我的苦难，将我的死亡视为理所当然。
我们和吕仓鼠一样，有无数个理由来保全自己，有无数个理由来回避死亡，但是我们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像他一样，举起那把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的幸运左轮。我有时甚至会恨他，如果我欧神附体，幸运女神垂青，在执行了5次绝对防御后，我对这片土地仁至义尽、问心无愧。我完全可以扔掉这把手枪，幸运地逃过这场灾难，回到朋友身边。反而，当我用了第六颗子弹，我的死亡没有容光万丈，没有名垂青史，甚至无人知晓，无人感激。无非是这里的玩家存活，反而我爱的那些朋友们，将痛不欲生。这一刻，我和女巫、和占卜师都是重叠的，我要问：为什么？凭什么？
实际上，这不过是命运的岔路口上，命运询问我们的一个向左还是向右的小问题而已。就像魔女询问陈百七为什么要拯救那个女孩子一样，为什么世间的丑陋、人性的冷漠、魔鬼的陷阱如此恐怖，你还是选择去拯救？她说，她找回来了自己的灵魂。这句话很短，但是想想她的筹码和赌注，我对她肃然起敬。我在死亡和存活间选择了后者，这是我的权利；而她在冷漠和拯救间选择了后者，哪怕背后的单词也同样是存活和死亡，因为她选择了信念。这是人性的善面，在不断的捶打和敲击之下，反而如破开砖石的翡翠，打磨多次的钻石，在这黑暗的泥泞的地狱里熠熠生辉。齐乐人，宁舟，郑南星，圣修女，吕仓曙，阿娅，陈百七……正是太多太多这样的人，前仆后继、飞蛾扑火一般地追逐着信仰，用他们灵魂的火光照亮大地，这片土地才始终是被庇佑的。
神明和律法都不苛责我这样平庸无奇的人，但我常常反思，也许是因为我太平凡普通。我没有行恶的自由，因为我既没有承受责罚的胆量，也没有逃脱制裁的聪慧。如果我真的有一本死亡笔记，有鲁路修的Geass，有超能力，有苏和给的魔法，假如我生存在混沌动乱的时代，假如我就在噩梦游戏里，我会怎样？
苏和就像是人的欲望的滋生地和收容所，齐乐人他们就像是人的理想信念的具象表现，徒留我这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左右徘徊。有时候，我能理解苏和对齐乐人的执着。因为他还想知道，齐乐人可以付出什么，可以做到哪一步，他为什么如此明亮纯洁，他为什么如此坚强忠贞。他疯狂地迷恋着齐乐人对宁舟的爱，因为那是齐乐人最大的动力，而苏和想看到的，是太阳的坠落，昙花的凋零。或许对他来说，他的计谋从未失策，就是印证着他的道路绝对正确，而齐乐人的出现，会不会曾经让他心生动摇？
不论如何，噩梦游戏展露了一个充满矛盾冲突的地方，正是在这里，我们看到了自由行恶的人，也见过最纯粹的善良。我无法承诺我本身是怎样的人，但我总归保留着一个信念：越是黑暗的地方，光就越发显得温暖明亮。很有幸，能够见证这个小世界里发生的一切，也很期待噩梦3会带来怎样一场精彩绝伦的黑白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