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青龙图腾》

番外 永以为好也
延和元年初春，长安。
　　这年春季来得特别晚，如今都二月了，窗外依然冰封雪地，银装素裹。窗下，一位身着深绿色服饰的内侍搓了搓手，轻轻地往炭盆里加了一块银炭。他从当今皇帝还是平王时就跟在身边，如今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内侍偷眼一打量，只见皇帝拿着一本诗集，眼睑半闭，也不知道在没在看，便轻轻劝道：“陛下累了的话，索性去眯会儿？”
　　皇帝缓缓放下书，摇头说道：
　　“火再添旺些，你也去过谢统领的屋子，该知道他的习惯。”
　　内侍一叠声地答应了，又去搬了个火盆放在墙角。
搬完一回头，便又看见皇帝在摩挲茶几上的青花瓷瓶子。只见那瓶子的白胎晶莹如玉，几乎透明，上面用蓝料画着一只青龙，摇头摆尾，宛如是要一飞冲天。
　　内侍的话在口中，待要劝却又不好出口。他又扫了眼皇帝花白的头发，心下暗惊。皇上虽然年过花甲，但他本是武将出身，早年又征战四方，故而看起来近不惑之年而已。不过短短数月，人一下子竟像老了十多岁。
　　半月前，北衙禁军前统领谢云去世，皇帝守灵了整整三天三夜。他还曾一度兴起，欲以皇后之礼为其发丧——虽然与谢云之事几乎已是公开的秘密，于天下人看来却还是不雅。最后，终究依了谢云的遗言，遵其官阶品位置办了葬礼，然而皇帝却未将其下葬，还将火化后的骨灰带进了宫。
　　皇帝闭着眼，慢慢抚摸着青花瓷瓶，问道：
　　“可有桃花开了？”
　　内侍一愣，堆笑回道：
　　“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您瞧瞧这外边儿，冰天雪地的，只怕是最快也要等到雪化……”
　　“明天就是朕的寿辰了……”皇帝往炕上一靠，微微一叹：“每年朕的生辰，师父都会折来一根桃枝插在瓶中，年年如此——即便是早年在苦寒的大漠……”

　　他眺望着窗外灰黄的天空，似乎是在回忆。
　　“如今师父走了……就连桃花都不肯开了……”皇帝用一只手捂住了眼睛，尾音有些哽咽。
　　内侍略一迟疑：
　　“……那小的可否要花匠想个法子……”
　　皇帝伸出一只手摆了摆，示意不用：“……太后过世已经整整六个年头，她老人家心怀天下，得享高寿。活了八十一岁……”他没有抬头，长出了一口气：“李超器量狭小，心中唯一人而已……”
　　说罢他慢慢负手踱步至窗前，说道：
“来人，拟诏。”
　　侍从忙忙进来，拱手而立。
　　“朕已年过花甲，年老体衰，力不从心，决定禅位于太子李隆基……”
　　
　　是夜，空气清冷，弦月如钩。皇帝李超独自站在御花园的桃树之下，只见天地被雪光映得微明，白雪压得树枝弯弯，随风发出吱吱的声响。他伸出颤抖的手拉下一根桃枝，拂去堆积的雪花，看到那枝头已隐隐冒出了花苞。
　　甫一转身，自己竟然站在了金红的沙海之中，天边朝阳初升，将整个天空涂成胭脂色。他又变成了少年模样，独立荒漠，四顾茫然。风卷起大漠沙尘打在脸上生疼。这时一阵马蹄声响，有一人驾着白马跑过，在他跟前慢慢停下。他抬眼一望，只那人一身粗布白衣，腰挂长剑。头发高高束起，几根发丝垂在胸前，面容秀美，神采焕发，端地是少年的春风得意！
　　他刚要张口喊师父，突然见几根桃枝递到了面前，粉红的花朵正在怒放，花瓣上还沾着新鲜的水珠。马上的年轻人对他一笑，那笑容中尽是温柔绻缱。他们对视了片刻一语不发，而千言万语都已在片刻尽数。
　　良久，他握住了年轻人拿着桃枝的手，纵身上马坐在了后面，几片粉色花瓣应声而落。白马长嘶一声，打了个响鼻，随即在滚滚红尘中扬蹄朝西北方向飞驶而去。
　　
　　当夜，皇帝李超无疾而终，安详辞世，谥号兴宗。按兴宗遗诏，遂将禁军前统领谢云骨灰随棺入葬于昭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