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一场风花雪月——评《红尘有幸识丹青》

阿堵的这篇文，古色古香，旁征博引，字字珠玑，句句精湛。阿堵说：“写这篇文，过瘾。”而我们看了，也过瘾！
如果说它是一位古典美人，那么淡妆浓抹总相宜；如果说它是一幅泼墨画，那么高山流水意态娴雅与花鸟鱼虫纤细精致都可跃然于纸上；如果说它是一帖字，那么这帖字中你可以窥得至刚至柔，铁划金钩，变化万千。
很庆幸淘文之中淘到了这般极品的好文章，虽然只有20多万字，却翻来覆去整整看了一个多星期，因为不舍得这么快就看到文章的最后一个字。直到看完后记，仍是万般不舍，百转千回。以至于半夜爬起来写这篇评，跑去淘宝订这份个人志——这是我唯一想买的个人志。好文不仅需要细细研读，而且需要细心珍藏，极尽爱护。
看朱成碧篇
朱成璧——朱成碧——看朱成碧，丹青原本就有一个好名字，还有一双灵动清透的眼睛。这样灵气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孩子，连王梓园都不忍他涉世：“夫人想必知道，我这古雅斋做的乃是偏门生意。孩子留在这里，别说光宗耀祖，名传后世，只怕一辈子都见不得光了。”
“凡夫俗子，要那些虚名做甚？只求他平安长大，有一技傍身足矣。”
他就这样步入了他的传奇。
丹青应该是幸运的，师傅怜惜，东家器重，师兄疼爱，在古雅斋中，资质不凡的他，学的又是自己的兴趣喜好。
临仿业对于技术，近乎苛责：“用笔轻、重、缓、急、粗、细、曲、直、刚、柔、肥、瘦十二法，主要参考画圣高逸之、御苑八大家，南派李松年，北派董巨源；用色浓、淡、干、湿、清五目，多学金石画派、岭南三哲、鸣玉山人。”
“绘画之道，无非笔墨二字。其中高下之别，乃在于变化。变化固然无穷无尽，然而落笔那一刻，终究只得一招一式。如何从无穷无尽中取得那恰到好处的一招一式，才是关键所在。你现在是被无穷无尽的变化迷了眼，蒙了心，下笔时才会摇摆不定，心手不一。”
饶是如此，丹青仍是乐在其中。因为“造化万物，本身就千姿百态，变化无穷。而人心更是飘忽不定，捉摸不透。各人眼中的世界，化而为心中的世界，再化为笔下的世界，实在是无穷无尽，美不胜收。这些日子以来，我常常有这种感觉：翻开一本画册，脑子里轰的一声，原来可以这么美，这么令人感动！心想这已是画中至境。可是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发现别的人，别的作品，又开出了另外一片天地。我心里一时激动得发狂，一时又沮丧得想哭。”
丹青品性坚贞，宁折勿弯，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孩子，是染不得一点尘埃的。
直到一日，水墨师兄将赤裸裸的现实摆在他眼前，他的一切，都混淆了：“我是来学画画的，不是来学当骗子的！”他趴在师兄的肩膀上哭得昏天暗地，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咆哮：“我明白，我怎么会不明白，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如果没有王梓园庇护，没有江自修的一番开导，丹青会是什么样呢？
“丹青啊，你看这人间众生，谁人不是努力奔命。这辈子能做自己擅长做，又喜欢做的事，是上天多大的眷顾！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一些真真假假，何必计较。”是呀，这辈子能做自己擅长做，又喜欢做的事，是上天多大的眷顾！
丹青是一个至情至性的孩子，为了飞白，他可以设计陷害卢子晗；为了不相识的俞明溪，他可以冒着涉入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和难以预测的危险；他恨这一双握笔的手，竟然成了他手里杀人的刀，于是断指明志，封笔收山。
这样的丹青，如何不叫人怜爱？
承乾安康篇
赵承安是个中林毓秀的人物：“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然，浑然天成，如宝剑出鞘，光华隐隐，美玉入手，温润无瑕，让人舍不得不看偏又不敢多看。他那么自在随意，你心里却明明白白的知道有多么高不可攀。印宿怀只觉得，之前在京里见到的那些王孙公子，和这个人一比，全都成了死鱼眼睛。”
他深明大义，仁厚多情，勇于任事，不弄权谋。生活上风流倜傥，豁达不羁，也纵情声色，讲究享乐，不过这一点反而让人觉得他亲切可爱，率性自然。蜀州士民提起逸王，都不禁会心一笑。他手里没有实权，没有军队，金银也很有限。他在蜀州声望虽高，交游虽广，但绝不拉帮结派，也从不插手地方军政，只是以监察者的身份给皇帝提些利国利民的建议。
可这样的人，却处处要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连假戏真做，都可以做出真感情：“咱们的皇帝陛下，心事重，城府深，好用权谋，爱装清高。可是他平生最讨厌的，偏偏是和他自己一样心机深沉的人。我若表现得太完美，他必定寝食难安，倒不如随性一些，反而叫他放心。”
当日他以皇储身份被迫离京，国仇家恨，叫他立志夺回皇位：“这么多年假戏真做，已成习惯。该说什么话，该拿什么姿态，几乎不用动脑费心，即兴上场，立刻演得情真意切，恰到好处。这种惯性早已深入骨髓，待人处事，决断谋划之际，心自然顺着它的方向前进，在自己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滴水不漏的完成了任务。
在这种惯性的驱使下，几乎都已经忘了真实的喜怒哀乐是什么滋味，也无暇去分辨被它碾过去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在丹青打破这个惯性之前，自己只知道得意于它的无往不利；而在他打破这个惯性之后，才知道被它控制是如此悲哀。
更悲哀的是，当他转身离去，这强大的惯性迅速与自己融为一体，无法分割。因为，在没有他的世界里，这惯性，乃是披荆斩棘的利刃，是滚滚红尘的生存法则。”
一切都是为了万里江山如画。
他是一个好侄子：赵炜生病以来，承安的请安折子一日一封，或长或短，没有其他人那些套话空话，竟是用了不少心思搜罗的笑话趣事，博赵炜病中一乐。
他是一位好皇帝：“赵承安在位十年，行善政，除流弊，这些且不说。他最大的功劳，莫过于一个‘养’字。接班人赵承煦由他一手教养；各项政策都着眼于富民养民。尤其令人称道的，是他善养良臣。他留给显昭帝的朝廷，几乎是历史上相对最为健康、干净、年轻、向上的一个班子。文臣武将，哪一个拿出来，放在别的朝代，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偏偏又能协调一致，戮力同心，共谋国是——真真叫人赞叹。”
可惜，通往皇权的征途，有他的不得已。对于丹青，他不是一个好情人：一次差点杀死他，一次差点逼死他。
红尘有幸识丹青篇
叶君然与顺明帝的故事，似乎是丹青与赵承安延续故事的开端。
一幅《四时鸣玉山》让两人终于相识相见，感情并不是轰轰烈烈，却是深入骨髓，痛彻心扉。
每一个凡胎俗子，都不免怀抱美丽浪漫的爱情（色情？）梦想。何况赵承安本属人中龙凤，才情卓著，眼界绝高，自命风流。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既是工作需要，也是未曾真正棋逢对手。潜意识里心底深处，那个空落落的地方总是存在的。
一个有心无意，一个有意无心，使得彼此的关系反而更加纯粹。自己的身份地位权势外表等等因素被完全消解，只是作为一个爱的对象出现，扮演单纯的情人角色。难得天赐良机，正好放浪形骸，不可辜负。
更何况，一帘春梦了无痕。
丹青想：“不，我不能让自己爱上他。”那样一个人，要爱上他实在不是难事。他肯把幽深犀利的眸子化作温柔如水的眼神淹没你，他肯把威严尊贵的胸膛化作温暖可靠的怀抱包裹你，他肯把深沉广博的智慧化作甜蜜动人的私语环绕你……如果不是丹青灵台一点清明守得极严，早已忘了身在何方。太危险……”
唉，原来遇上了作假的同行，还是高手中的高手，深谙以真为假之道，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明明知道是假的，那串连起整个过程的点点滴滴，照样真实得触手可及……到底谁能骗得过谁呢？
通往皇位的征途是一条万千尸骨铸就的修罗之道，“一路走来，手上难免沾染无辜者的鲜血。我总想着，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皇图霸业？些许无奈，不过是祭坛上必要的牺牲。我若君临天下，定当开辟全新气象，打造万世太平，以回报苍生。”
承安别无选择。
每个人，都有不得已。于是，他挥剑斩情丝，却是抽刀断水水更流。刀已出鞘，箭已在弦。只得逢佛杀佛，逢祖杀祖。
“只是——他来得太晚。而我，醒悟得太迟。
还以为，命运在手中被自己搓捏，却不料，它早已化作毒蛇将咽喉紧锁。
战车滚滚向前，由我发动，然而一路冲杀，我已无力让它停下。战场硝烟弥漫，尸横遍野，天地间再不见他的身影……
——就这样失去了爱你和被你爱的资格。”
不是没有风光旖旎，春花秋月：
夜夜春潮带雨晚来急。
朝朝春江水暖波拍岸。
……
晓看红湿处，
花重锦官城。
不是没有误会：
承安曾经认为：“好……好一出苦肉计！果然厉害！竟然骗得我彻底放下心防，一击即中。那些柔情蜜意，不过一个转身，原来全是处心积虑。自己这么多天来的煎熬挣扎，都成了一场笑话。
他骗我……他骗了我……”
狠啊。他居然把自己整个抛洒出去，以肉身为饵，以灵魂为引，至真至纯，任情任性，把对方带得身心失守。
——不，只怕在他心里，我还不值得他如此。他为的，不过是一幅画。
竟是天上仙人下凡历劫来了。
怪只怪，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动了色念欲念，还动了心。
相遇争如不遇，有情却是无情。
好。
你飘然而去，云外仙山逍遥自在。
独留我身陷泥淖红尘不得超生。
很好。”
丹青曾经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起死回生，天赐妙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一双握笔的手，竟然成了他手里杀人的刀。恨。好恨。”
于是，断指明志，封笔收山。
可相爱了，便是相爱了。
承恩曾这样对他的手下说：“丹青的存在的确是我的弱点，但他不在了，我的一生也都毁了……”
“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谁……叫我下不了手。我骗了自己这么长时间，如今再明白不过。这件事情，已经与形势局面、得失轻重无关。从昨夜看到他的那一刻起，我再也无法拿他的性命于心中权衡，我不可能……跨过……他的尸骨，走向九龙宝座。
三才先生曾言……丹青一死，也许成就了我。不错，他活着，自是我的弱点，我的漏洞，可是，同样也是我的念想，我的盼头。他若死了，必将给我留下致命创伤。今日我若允许自己迫于形势，违心就范，此事定会成为心中毒瘤，贻害无穷。”
丹青呕心沥血铸就的爱情，终于让承安醒悟：
“我不肯带他离开，他就以性命为台阶，一步一步把我送上来。
——他这样，一步一步，亲手，把我送上来。
自从确认了彼此心意，他就探到了我的底线。此后，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分明是为爱情献祭。
他把我送上权力的顶峰，自己却走向爱情的祭坛。
宁折不弯。丹青从来未曾妥协。
我不肯成全他，命运不肯成全他，他豁出命去，自己成全自己。”
“原来……你待我……已经这样好。
原来……我已经……辜负这许多……
用我心，换你心，始知心意深。
这么久以来——
我不知道我爱你，你不知道你爱我。
我不知道你爱我，你不知道我爱你。
差一点擦肩而过。”
差一点，延续了叶君然与顺明帝的悲剧。
差一点，抱憾终身。
这饱含着痛楚的幸福，来得这样晚，又这样及时。叫人对命运，对彼此都爱恨交缠。
有什么关系呢？
地已老，天已荒。
只剩下，我在你心里，你在我心里。
爱还是爱，
恨，也还是爱。
幸好来得及说爱你！幸好来得及弥补你！幸好红尘有幸识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