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在御

连续多日的雾霾终于散了，太阳跳出云层，热度穿透棉衣渗进心里，比天气预报更早地宣示着寒冬的离去。
是个适合晒被子的天气。
颜兰玉懒洋洋倚在沙发上，看老于穿梭在卧室和阳台，一趟又一趟。厚重的棉被压在一边肩膀上，上面又搭了两个枕头，原本就说不上挺拔如松的脊背，竟是有了明显的弧度。
他不是没提过帮忙，却被牢牢摁在了沙发上。“这点小事还用得到你搭手？赶紧安心歇着，前几天还说腰疼不是？”阳光在那人花白头发上跳动，生了皱纹的脸在逆光下依稀是四十年前的模样，折射出耀眼光芒。
……一眨眼，都四十年了。
几个月前他递了报告办退休，理由是身子不爽利，恐再难为国效力，附着的体检报告上满身暗伤旧疾看得主管人员胆战心惊以光速发了批准，像是生怕他倒在革命岗位上。没几天老于也交了申请，其实他年龄早就够了，无奈特别处那帮人没他压不住场子，为了多陪陪颜兰玉一拖拖到了快七十。这一次上头还想留，无奈他去意已决，几次三番之后两人终于都如愿成了离退休干部，过上了喝茶遛鸟盘铁蛋唱戏下棋点江山的退休老干部生活。
南瓜汁已经不那么烫，他端杯抿一口，从口腔暖到了胃。阳台上那人正用力拍打挂好的被子，阳光里满是飘舞的灰尘，空气里有家的味道。
那种老旧的，温暖的，醇厚的，时间的味道。
那人拍完被单又开始洗枕套，洗衣机轰隆隆地响。趁着晾晒的间隙他又端过来一个热乎乎的包子，盘沿上还有未漂净的洗衣液香气。
那个忙忙碌碌的背影，渐渐跟这四十年里的无数段记忆重合。
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那个人的呢？颜兰玉已经记不清。两世魂魄，百年记忆，哪些是真实经历的，哪些是轮回之前的，哪些是炼魂时被扭曲了的，时过境迁他早已分辨不清。这些年，追过他的人不少，若是排个名，眼前这个估计得从后往前数才能找得到。不止一个人问过，“你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他了呢？”
是啊，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他怂，他面，他不自信，他没钱没势，漫天神佛妖魔中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是个人都能杀他，也是个人都能救他。
顶不起眼的一个人。
可在颜兰玉眼中，这个男人就是光芒万丈，狂风大浪刀光血雨都遮不住的耀眼。
前世残缺的记忆里，那隔着轮回和遥远时光的模糊一眼。
密宗门深夜里的冲天火光中，伴随着子弹而来的锐利杀意。
地下四层的阴冷走廊，炽热的体温一点点融化冻僵的灵魂。
摆满仪器的特护病房，保温罐里飘出鸡汤的浓香。
意大利漆黑又猩红的夜晚，沾满鲜血的手机里传来掩不住担忧的紧绷的声音。
南太平洋的游艇甲板，拖着尸体钻出冰冷海水后兜头裹来的厚重毛毯。
一个个或清晰或模糊的背影，重合成了水池边叼着烟洗碗的你。
你手指淡淡烟草味道，在我记忆里凝成了爱的香甜。
我生于混沌，长于黑暗，不知光明为何物，浑浑噩噩也能消磨余生，可你携雷霆万钧炸裂在我眼前，白光闪过，从此世界天翻地覆，我隐约的憧憬化作了现实。
我不用你踏着七彩祥云来接我，只要我满身疲惫地推开家门，你能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问一句：“回来啦？”
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就好。
最后一件被单被挂到横杆上，那人揉揉酸痛的腰，随手拿了梳子在头顶挥舞。他看不过去，接过来细细梳理。花白头发微一用力就簌簌地掉，没梳几下脚边就落了不少。
“你看看你，让你换洗发水你不干，早晚成个秃老头子。”
“这把年纪了，讲究个啥？再打扮也赶不上你。”
“前几天还有一半黑呢，这下十根里倒有九根是白的。你是一夜愁白头？”
“哪有什么愁，这不，岁月不饶人嘛。”“行了，中午吃什么？我去买。”
“一起去吧，正好也遛遛弯。医生说我这腰缺运动。”
对面的老头子挠挠头：“也对，成天呆家里是不行。那一会给你炖个猪大骨补补？”
“想喝鸡汤。乌骨鸡，野山参。”
挠头的手一顿，然后俩人一起笑了。于靖忠笑得朴实，颜兰玉笑得温柔。
“好嘞，买菜去。”
咔嗒一声门响，飘舞的灰尘渐渐沉寂，沙发上的凹坑渐渐复原，茶几上还剩着半杯冒着热气的南瓜汁，白瓷盘微微泛着油光。
流年安稳，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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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有写长评的我……终于又码出来一篇……
大校和老于第九发。很多很多年之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