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自古空余恨之大红芍药

多情自古空余恨之大红芍药
我一直觉得，写文是个苦差事，看文才比较像真正的享受，想想作者花一两年写的文，我可以一天看完——不要问怎么看的，某人看文速度一向很快，更能不吃不喝不眠不休24小时连轴转，可以想见一天能吃掉多少作者的心血。作为读者很多年了，看的文也非常多，中间虽然有感觉很不错的，但写评的很少，不是不愿意，只是一口气看完后，放一下，事情一耽搁，误了，结果误了就误了……
我很早就看了谈天音的“皇后策”，当时应该觉得不错，这是我现在回忆起来的——因为刚刚放下“女皇”，记得“皇后策”名字，去翻翻个别章节，果然是看过的，文笔非常出色，而且从温习中得来的印象是，“皇后”比“女皇”的文字更符合场景中人物的身份与口吻，毕竟相隔两年，谈天音对场景和人物的控制能力肯定比先前要好。而在看“女皇”的过程中就感觉，人物 对话在身份的衬托下，时常有点小白，其中以神慧为最，鉴容要好的多，刻画王览时又好一些，这个小白特点也在一些次要角色上不同程度地存在。比如67章里王珏出现时：
“哥哥，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我高兴的说……。
　　他淡然而亲切的微笑：“陛下，虽然不在你的身边，你的事情我却都在关心着呢。”
一看到这样的对话，我就忍不住要哆嗦，这口气，别说古代了，哪里是成年人说话的习惯?着实体验了一把王览的尴尬：明明是自己喜欢心仪的孩子，明丽可爱得难有人比得上，然而冒出来的小白气实在让人无语。还有当小周郎救女主出石头城后，对她表白的话：
“我不过是要平等的爱。你去石头城，柳昙派我监管你。日日夜夜，你单独在庙里的时候，我想了无数遍。你死了也好，我和你一起死。但终究我还是不忍心。我的性格，根本不可能亲手杀死你。不过我也不可以让别人杀死你。所以我只有让你逃走。”　
怎么着都有点琼瑶剧的风格，而女主的反应就更琼瑶了：
我哭着摇头：“你的爱是爱吗？你用不着现在把一切告诉我的。”
我琢磨两人的身份、年纪与性格，究竟也不明白这样描写的合理性，除了周郎的琼瑶味，作为多年女皇，又已是成人的女主就这点应对？算成权谋气势弱了，作为心有所属的回答又带点故意招惹人的嫌疑，实在没法当没看见放过去，不得不写出来，权当出口胸中的浊气罢了。实际上，这样别扭的对话方式，在前半部更甚，后半部已有所好转。人物的说话与行动，直接影响到形象创作的成功与否，我看到很多人对神慧不满，认为以她的性格与行事，怎么就吸引了两个最光彩的男主如此牺牲？有人说是第一人称的关系，的确，第一人称压抑了神慧本身的一部分光彩，所以在番外里，王览眼中的女主无疑比正文中更有魅力。但是我想，作者对女主说话行事的描绘，显然没有描绘男主那样到位有力，无疑影响了大家的评价。我感觉，以技巧而论，几篇番外反而青出于蓝，作者处理地也有节制，叙述与留白非常有分寸。
好了，说到这儿，才要说到正题：为什么“女皇”仍然招大家的喜欢？为什么我没选择给“皇后”写评，却写给自己认为缺点明显的“女皇”？——虽然先挑了刺，但毕竟我的目的是称赞这文，要不看什么看，看完了又讨什么嫌？
为什么这文让人喜爱，因为作者写活了两个最具原创形象的男主。5年后，天音书场仍然有人在讨论更喜欢哪一个，而女主，却远不如前者有号召力。虽然文笔要比“皇后”青涩，但也许就是这种青涩本初的感动，加上作者的想象与清丽的文字功底，成功刻画了两位最触动人心的男主角。说到底，言情要写情的，如果说每一个男人的心中都藏着一个红玫瑰与白玫瑰，那么每个女人的心中也藏着一个王览与鉴容——前者是女主的白玫瑰，后者则是红玫瑰。
鉴容来得早，青梅竹马的陪伴，女主不知情愫的年纪，他已经决定了心中的那朵芍药花。他才华四溢、骄傲、热情，可他却愿意在小神慧的面前，化成那绕指的柔情。从后来的情节看，鉴容明朗坚毅，处事果决，为大事不拘泥于个人得失，有决心，有手腕，具有独当一面的才华。最可贵的是他对神慧的真情，当神慧与王览十年相伴时，他只认定了心之所向，坚持默默地站在阴影里为他们祝福，为了守护别人的爱情、别人的江山，不惜拿全部的能量与生命去做赌注。也只有这种青梅竹马的情谊与燃烧的热情，才能在王览去后，重新点燃神慧作为女人的感知。可是正像大家纠葛的那样，这对最终历经磨难的佳偶，却永远没有佳偶的名分，神慧已有她的沧海，而鉴容的梦中始终只有一个巫女，读到最后，没有一个读者不为之叹惜，即使喜欢王览的读者，也同样为鉴容不平。鉴容与神慧看似幸福的隐退，读者却读出不亚于王览去世的悲哀：生不能正名，死不能同穴。鉴容盲了，因为他热情、他倾心、他不愿意存有悲伤，不能让自己存有软弱的希望，更不能让自己生出丁点对另一个完美生命的负疚，所以他盲了，由失明的眼睛为他选择软弱，选择他不能生、不能念、不能存的逃避。
神慧虽然以太上皇身份退出，还会出席庆典，鉴容却真正地从朝堂隐去了，从局外人的立场看，鉴容与最终被收入后宫的人有什么两样？而且竟然隐在阴影里，无名无份。别跟我说什么两情相悦，因为情之所系，固然有不计回报的坦然，亦有感君深情的投桃报李。否则，神慧还接受什么鉴容？总不会是纯粹春心萌动罢？天音写神慧时有缺点，但这一节还是分明的：鉴容相知相守，隐忍焦灼的爱，必然打动神慧，只争早晚罢了。不计回报，说的应是付出的态度；投桃报李，指的却是接受的原则。鉴容以无索求求诸已，神慧就不能用真心衡量爱？如果不是盲了双目，昔日权倾天下的太尉，怎能从游刃有余的朝堂退入后宫？怎能让余生困在方寸之间的凤凰台？如果不是拿身体有疾的借口，朝堂上，他如何面对有子无名的尴尬？如何与神慧的“第一子”相处？如何面对竹伽即位后，王览声名的如日中天？归隐后，又如何避开同僚济济的大典？鉴容，他不是一池莲花一卷书的王览，鉴容的生命是飞扬的意气与挥洒的热情，他是雄鹰，属于人间、属于红尘、应该伴着爱人，纵马来赏北国的明月、放舟去品江南的秀色，更应该挽着爱人的手，在朝堂上指点方遒。这样的生命，选择了守候，选择了阴影，忠于了爱情，固然无悔，但怎能无憾？如果无憾，哪里来得琉璃塔？谁人梦到凤凰台？
最可悲的是，鉴容的遗憾，与他人无关，竟然源于自己的执念和爱人的选择。一开始，他的爱就足够明晰、足够包容，足够平等，完全有力量为神慧托起一片天，可惜他离宫时神慧太小，情窦初开的日子，王览走进了神慧的世界，王览的风仪、品节，爱人的地位、幸福，令鉴容无法不仰视，他的爱由此伏到尘埃里，开出卑微的渴望之花。他人的不平尚能歌，鉴容的遗憾无处诉。他的对手，是遗落的时间，是拨弄命运的皇权，更是情敌高洁的爱。以王览的平和隐忍，尚只需应付前两者，鉴容何辜，竟背负三重枷锁？三人之中，他爱的最早，若按常理推测，他输得也最多。以他的心志、骄傲与忠贞，他不能让自己生出怨，生出憾，否则就亵渎了朋友。他别无选择，惟有沉默地走开，退避三舍。那般光华绚烂的少年，只能在远处挥洒能量与才华，为神慧的江山，协助王览，甘心做一颗角落的棋子。只有当陷身敌营的最后时刻，才敢用鲜血浇出大红芍药，为爱情献祭自己的生命。
大红芍药，开在睡梦中小神慧的手边，开在少年神慧最不经意的回首处，如张爱玲笔下的红玫瑰，成为神慧心口的一枚朱砂痣。多情自古空余恨，不幸早到又来迟。昭阳殿的千瓣莲，已经扎根在神慧的心底，即使王览去了，神慧也固执地守着心田中的荷花，杜绝任何人进入。由于早逝，王览成为完人，成为神话，鉴容却仍然在红尘中挣扎，他不能与王览比，因为爱、因为情、因为相知、因为仰慕，他只能一路苦苦地守，把芍药再煎熬成鲜血。鉴容真的不在乎么？他没有遗憾么？以王览包纳百川的胸怀，尚且被神慧平衡权力的皇权意识刺伤，骄傲的鉴容，长于皇家，周旋于皇室，如何觉不出？当重臣联名要求给他名分时，天音只写了一句“但是他拒绝，他的理由只有一个：我不在乎。”而没有写女皇神慧的反应。可笑，“我不在乎”是情人间的密语，如何说服天下？臣下未必不清楚，但这场戏必须有人演，得给个由头才能散。无非是鉴容爱了，为着对王览的愧疚，也只能在皇权前俯首，为竹伽的上台让步。神慧本来就没想为他正名吧，王览是她的初恋，竹伽是她宣之于众的“第一子”，她生命里最刻骨铭心的印记，给了这两个人。所以鉴容连心痛的念头都抛弃，天音惟有在番外里，让竹伽为他弥补，由竹珉代他心痛。
神慧作为帝王，必定负人，王览知晓，鉴容了然。负王览的是作为帝王的神慧，负鉴容的却又加上作为爱人的神慧，死后与来生都已约出，她能给予鉴容的只有今生相守。鉴容不想求，追到今生的爱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他明智、无求、慎言，代替王览活在满堂的花香里，不爱花的人也开始热衷于花，不然怎么办呢？没有马、没有剑、没有书，风华绝代的少年在红尘的桃源里慢慢老去。神慧可明白，当年母亲的悲泣：“我的慧慧宝贝，有一天你会成为至高无上的女人。不用再象妈妈一样，不用象妈妈一样”，居然会成为爱自己、也为自己所爱之人的写照？这个世界总有不平，处处缺憾，而天音的力量，就在于描摹出一种最深重的遗憾：不是爱而不得，而是相爱、相守却又相负。就象神慧手中的那朵芍药花，只能放在匣子里，不能开到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