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花

日落时分，天地万物在一片余热中披上浓烈金红，分外妖娆艳丽，但是这绚烂的光景也没有持续很久，耀眼日轮迅速沉下地平线那一端的同时，天空的颜色一下子转换到浅浅的橙色、微重的橘色、艳丽的红色、深下去的绛色、黯淡的深紫色及最后的黑蓝色，却丝毫不显突兀，反而呈现出恰到好处的美轮美奂。晚风吹拂，送来一丝丝的旖旎缱绻。
这是独属于马林弗德的迷人韵致。
芙莱雅的目光中不禁透出沉醉之色，受蛊惑一般放下手中竹篮，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妖娆丽色。
理所应当的，手中一无所有。
她笑了笑，避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若无其事地离开。
如今除了稳定的生活，她已经什么都握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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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芙蕾雅，生活在海军本部所在岛屿马林弗德的一家小旅馆里。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临终前把她托付给开旅馆的亲戚。
那家人在周围邻居口中都是和善温良之辈，想来，她的父母正是因此才放弃抵御病痛折磨，安然离去。
马林弗德虽是军事要地，平民的生活却与一般岛屿并无太大差别，更不用说将领的私宅与民居间隔安置，生命安全有充分保障。所以即使在旅馆打工的生活不算逍遥自在，却也安稳平和。
那时她还不曾知晓，暗自艳羡的那些大人物眼中的幸福，正是她习惯而忽视的日常。
偶尔闲暇之时，她也会像青春期的正常小姑娘那样，幻想某一天会邂逅英俊强大的军官，从此一生都快乐无忧——毕竟她在同龄人当中也算很美丽，豆蔻年华的少女充满梦幻也情有可原。
但是她从未把幻想安放到那位客人身上，一次都没有。
她知道，那位军官叫尤利尔，是大名鼎鼎的鬼蜘蛛中将麾下一员。相传他出身贵族，又是那样年轻俊美风流倜傥，这一带不知有多少姑娘为他魂牵梦萦。
只是那位军官太过多情，时常带着不同的美人共度良宵，叫那帮懵懂的女孩子心碎了一地的同时，也幻想这样多情的人会为了自己浪子回头。
芙莱雅冷眼看着朋友们又羡又妒，沉默不语。
她知道哦。有一次她在他交房之后前去打扫，闻到了血腥味。那时还什么都不懂的她没理解其他清洁工暧昧的表情与提示，暗地里执着地查找血腥来源——她揭开一小片墙纸，那全新的墙纸看似极为寻常，却根本没法完全掩盖浓厚血腥，只是往常浓烈的熏香让众人忽略异常。
若非她厌恶浓香，特意选在多日通风后前去打扫，只怕如今也像朋友一样蒙在鼓里。
她什么也没说，那样的大人物不是她一个平民女孩惹得起的，她还没有为了正义不顾生死的觉悟，那是海军的理念。
况且……想起与他幽会的女人们无名指上的痕迹，芙莱雅眼中的厌色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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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恋爱了。
对象不是什么手握重权的将领，也不是什么俊美至极的人物，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海军小队长。这些年追求她的人数不胜数，她却只在这人眼中看到了赤诚之色。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她要的是真诚的感情，不是浮华的包装。因此即使周围的人再怎么说可惜，她也还是爱上了他。
没有多么动人的夸张的追求，只有朴实的关心和体贴，她沉浸在感动与幸福里，走进了婚礼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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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从没想过，命运会开了一个如此大的玩笑。
她爱的人，在一次失败的军事行动中阵亡。
接到消息那一刻她险些昏厥，目露痛色的士兵见她险些崩溃，不忍之下透露了些许情况。
————原本这该是一次极为成功的行动，却不知为何，敌人犹如未卜先知，早有埋伏。惊惶之下军人们乱了方针，在敌人嚣张的炮火中全军覆没。
她压住即将决堤的痛苦，强自冷静地随着那男人前去领取抚恤金。
途中她遇见了另一位军属，那位漂亮的夫人名叫爱莎。芙莱雅知道，爱莎的丈夫正是这次行动牺牲的人当中最高军衔拥有者。一路上那位夫人问了她许多，她沉浸在悲痛中，却也察觉出异样。
爱莎虽然眼圈一片红色，眼瞳中跳跃的却是希望与幸福的火光，眉眼间更是流露出优越感，何其矛盾。
爱莎的丈夫军衔更高，因而最先被带去记录资料。芙莱雅没有在意这样的差别对待，安静地等候在一边。
对她来说，那个男人的牺牲是她无法忘记的伤痛，除此以外其他一切都无法再让她心生痛苦。
……
“我真不明白，你们男人的神经究竟能粗到什么程度。”
女人的声音似嘲非嘲，在压抑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芙莱雅不禁抬头望去。
入眼的女人是她见过最美的人，肤白胜雪，熠熠生辉的眼眸淡漠平静。
旁边的高大男人一时间神色复杂诡异的无法用语言形容。良久什么也没说，黑着脸带她从芙莱雅身边走过。
她怔怔的望着女人的背影，想起方才她平和的眼神，刹那间，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涌上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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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顺利地领到了抚恤金，回到旅馆。
老板没有说什么，看着她的眼神充满悲悯，之后轻轻地告诉她，今后几天都不用工作，等情绪平静下来再说。
她点点头，想冲那温柔的亲戚微笑一下，却发现连勾起嘴角也做不到。
之后来的是她的朋友们，那些女孩说了一大堆，她并没有怎么认真听——那些话语的背后是事不关己的漠然与高人一等的可悲优越，她实在是累了，不想去搭理。
等到四下无人，她坐在阳台，看着坠下的夕阳，不知为何总是想起那个女人淡漠沉静的眉眼来。
平和淡静，冷漠疏离，却生生让人被牢牢吸引。
她突然想到，她第一次在朋友聚会上遇见丈夫的情景。
那时他独自站在桌前，周围有漂亮女孩说说笑笑，那男人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情绪闪动，冷静又漠然。
恍惚间，初见丈夫的光景和白天那女人的样子重合起来。
从接到消息就强自冷静的芙莱雅双手捂住脸，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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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不久，她又见到了那个令她惊艳的女人。听那些士兵说，她叫千岁百岁。
千岁百岁……她把这个名字含在唇齿间，暗暗记住。
她看到她和那些海军将领说着什么，和那黄白西装的男人格外亲昵。纵然神情毫不客气，目光中却透出别样的温暖。
芙莱雅站在角落里，压下心头汹涌的情绪，安静地垂下眼帘。
不久后海军的一次招聘，她鬼使神差般的报了名。
不是优雅的文职之类，仅仅是在海军食堂和宿舍打工而已。薪水倒还算是丰厚。她想，这样应该能见到她吧？毕竟在海军阵营的女人那般稀少，她想找到她，应该很容易吧？
她很听话地工作，顺利地分配到了宿舍——海军对女性在条件上格外优厚，她没想到自己能住进单人宿舍，甚至……和那个人格外的临近。
带着复杂的心态，她看着这几日放在心头的人走进宿舍。还未等她想好如何与那人交谈，那夜就让她发现了些情况。
——每到深夜，宿舍周围总有些卫兵把守，像是正有什么大人物在此议事。可是女宿舍向来冷清无人，也不过是这几日住进了几个人，她没听说哪个高级将领住在这附近。而若是保护千岁百岁，为什么偏偏选在深夜才出动人员把守？
想来，是哪位将领悄悄进了她的房间吧……鬼蜘蛛中将还是黄猿大将？呵，凭那人的美貌，这也在常理之中。
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方才起夜的芙莱雅再无睡意。
明知道那人与她的距离，明知道那人怕是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连她的脸也记不住，明知道自己不过是将丧夫之痛转变成对她的关注，明知道这份情感被她知晓会被人非议被人厌恶……可她真的控制不了啊。
若不是有千岁百岁，只怕她早已被痛苦折磨疯了。
望着窗外的月亮，她的眼角干涸得流不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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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悄悄地从楼梯口走出，拾起地上的橡皮筋。
那是千岁百岁平日里扎头发的东西。她看见黄猿大将方才给她一个美丽的头饰，拉着她走的同时随手将这橡皮筋丢弃。
她趁着没人之时迅速拿走，一边逃走一边纠结。万一大将突然后悔扔掉那人的东西，派人来拿回去呢？她该还回去吗？
不……这是她唯一能留住的东西了，那人的其他她都不敢触碰也不能触碰，只有这个可悲的粗陋的皮筋，沾着灰，看上去只配放在阴暗的角落。
——就像她见不得光的感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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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又像是过了许多年，芙莱雅从别人口中得到关于她的消息。
她，要结婚了啊，嫁给黄猿大将。
她站在原地呆怔良久。
毫不犹豫地花了这些年的积蓄，换来了入场的机会。彼时她坐在观众席，看着那人身着雪白婚纱，站在男人身边显得格外小鸟依人。有红玫瑰花瓣从空中洒落，落在她的裙摆，落在她的头发，落在她的胸前……鲜艳的红色衬得她那样娇艳，一颦一笑间倾倒众生。
她会很幸福吧？黄猿大将看着她的眼神那样珍惜又小心翼翼。
新娘貌美惊人，新郎位高权重。从年少之时就培养的感情，由友情顺利过渡到爱情……听起来就很完美。
芙莱雅和其他人一起笑着鼓掌。
除了笑，她不知道还能摆出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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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会场出来，她去了一趟花店，买了一盆杜鹃花。
她把它养在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浇灌得格外细心。
杜鹃的花语是，移情与节制。
红色花朵娇艳迷人，她看着舒展的花瓣，心里的感情甜蜜又酸涩。
有些爱情并不需要让人知晓，只要被爱的那一方能幸福快乐，付出爱的人就能得到同样的喜悦。
没有人会知道这一切，这个秘密将永远埋在她心底，不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