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君莫话封侯事，一片冰心在玉壶——《杀破狼》书评

倘若天下安乐，我等愿渔樵耕读、江湖浪迹。倘若盛世将倾，深渊在侧，我辈当万死以赴。
——Priest《杀破狼》
读一篇胡诌的野史，史书笔走一出横生枝节，有世家公子搅风月，乍看狂风起于青萍末，转眼黄沙埋了将军骨。听一段笑谈的评书，故事娓娓一声醒木惊堂，有京华旧城起烽火，回首山河已过千秋话，只道万古云霄一羽毛。
间有小调咿呀嘶哑，唱的是野史一过客，评书一路人。那唱词只两句，一句家国恩，一句将军义，一句父子情，一句君臣怨，端得是驴唇不对马嘴的信口开河、潇洒落拓，您且与我细听两句——
一曰“何人知我霜雪催，何人与我共一醉”
要谈《杀破狼》，得从“杀破狼”谈起。
杀破狼是时局，也是命格。
且说那大梁王朝，疆土辽阔，地灵人杰，有紫流金为国之重器，民生经济皆出于此，有玄铁营为国之利器，四境之邻皆慑于此。然千秋万代未可及，有奸臣弄权、庸君误国，经年风雨飘摇，一朝大厦颓倾，西有洋鬼，东有倭寇，北有鞑虏，皆图侵占。内忧外患终至盛世将倾。大沽浴血，江南沦陷，烽烟席卷，九州被血。有一将星名“顾昀”，携杀伐之气，应运而出，率黑甲之军，纵横沙场，力挽狂澜。然功高震主，为上所忌，幸有义子长庚，以亲王之尊，朝堂周旋，擎军机重位，临渊而立。此二人各主内外，将山河重整，端得是将相相和，灵犀相通，更有数年深情厚谊未曾辜负，一腔痴心两厢情愿终于床笫尽欢，可谓是经年父慈子孝，一朝......
咳，笑谈了。
在紫微斗数中，杀破狼是一种代表着动荡和变化的格局，命主杀破狼的人，一生漂泊，大起大落，却有着一举成名的英雄体质。
这说的是大梁，在资源与皇权的矛盾中不断冲突的时代衍生出无数混乱，无数人命如蝼蚁，被碾压于时代的车轮下再无出头之日，也有无数人借东风而起，在剧烈的变革中成为掌控了资源和话语权的那批人。
这说的也是顾昀，适逢乱世应劫而生的一代名将，出身决定了他不可成随波逐流之辈，可他又无私欲驱使，他注定为这个时代而生，也为这个时代而活，甚至为这个时代而死。
这本该是一个英雄献祭于时代的故事。
然而命数半由天定，半由自作，实难估料。
贪欲和仇恨催生战争，却有乌尔骨逆天而生，改命数而成长。人造的邪神横空出世，该着是血雨腥风的一条薄命，却与那有一主星化气为“桃花”的命盘勾连。
要谈《杀破狼》，且谈那命星勾出的“情”与“爱”。
天理人伦也锁不住的痴心妄想，每一句国事都托着社稷作媒的情话，皇权与国难的夹缝里生出的夙愿一朝得偿，每一封战报都压了江山为聘的诺言。
“情”在朝堂，在疆场，在坍塌的京华城楼，在阴湿的江北前线。“爱”是试探，是忧怖，是可望不可即的句句呓语，是可念不可说的一夜幽梦。
英雄与邪神的命数在关外的风雪狼群中就此混淆，混淆得太早、也太久，在厮守和思念的漫长时光里反复纠缠，给了英雄一颗有欲念可求的心，也给了邪神一根有仁念可撑的骨。
于是行至末路的大梁国运被撕开了一条通往变革图强的路，死于山河的将军宿命被扯出了一段荒谬又炽烈的情欲，和一个余生为慰藉的结局。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
那昏星主不祥的杀伐，斗转间却也可为黎明前亮起的晨星。在太阳升起前，再未有比它更明亮的星。
【“大梁的气运站在我后面，你信不信？”】
笑谈了。
命数一事，本就是人在做，天在看，这条路走到最后的人，有的不是认命的顺从妥协，而是破局的谋略胆色。
【“子熹，只要你说一个字，刀山火海我也能走下去。”】
这条路走到最后的人，背后又有多少伤病和噩梦，留到余生都隐隐作痛呢？那二人心知肚明。
只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二曰“凭君莫话封侯事，一片冰心在玉壶”
要谈《杀破狼》，将军风骨，不得不谈。
自古为君王者，有贤君，有昏君，有明君，有庸君。有的兴国安邦，有的祸国殃民，有的开疆拓土，有的兴风作浪。可无一例外，成功的还是作孽的，金殿的宝座下都摞着层层枯骨。然而君王金口玉言，手不沾血就可定万人生死，自有人替他执刀——君王之下，有“将军”。
“将军”掌国之利器，为君王之刃，刀锋所指皆为君王所愿，外可拓边境、慑四邻，内可定民心、安社稷。然而正所谓“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成一代名将者，盛名垫着黎民或士卒的牺牲，功业总在那层层的枯骨中——这原是一句词苦声酸的诘问，却在那荒腔走板的玉笛声中转了调，硬生生岔出了半句驴唇不对马嘴的“一片冰心在玉壶”。
初读这错接的诗啼笑皆非，细品却觉出几分先抑后扬的滋味儿。
名“顾昀”的将军战不为封侯，持刀不求功业，他平北蛮、下天牢、失六亲、伤耳目，一腔恩义深厚却被逼至水穷处，一身残病交加甘为山河百战死。
他悍然抗旨不出不义之师，受责雪夜长跪。
他天牢出入不做窃国之事，君子潇潇而立。
他为上所忌不留一分退路，血脉殉于山河。
他残躯病体不肯妥协示弱，固守一家一国。
锦绣荣华里的贵人们惦记着那一亩三分地上的权势利益，卖国求荣尚且道貌岸然，名“顾昀”的将军却在生辰之际备好遗书一封，以身犯险只为有生之年收复失地。半聋的瞎子一身伤病满嘴跑马，地痞流氓的外表下藏的是病骨支离，更是傲骨嶙峋。
凭君莫话封侯事？
【“我封侯‘安定’，就是为大梁打仗的。”】
顾将军从不求一战功成名就，杀伐只为一朝海晏河清。背后的风刀霜剑伤过将军的心，从心口流出的血却仍洁净剔透。宛如玉壶中。
【若可战，便披甲上马，若需守，他也愿意做一个丝路上清贫的商道守卫。】
一片冰心在玉壶。
这句“驴唇不对马嘴”，妙极。
要谈《杀破狼》，不可不谈，英雄本色。
英雄是那颗名叫“顾昀”的将星，横刀立马一生辉煌，英雄也是那颗名叫“长庚”的星，耀于昏时，启明于时代。
可英雄不止于此主角二人，更有微如蝼蚁之徒，贩夫走卒之流，无名无姓之辈，其人本色，皆为英雄。
嘴碎且穷的“沈老妈子”是英雄。一生离经叛道爱机甲，乱世无奈当了个赶鸭子上架的将军，胸无大志，懒说大义，从无慷慨陈词总念叨着撂挑子不干。可若一个人能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样的事，能一边抱怨却一边坦然地接受自己的职责，那就已经是十分了不起的那一类人了。而从他偶尔正色的两三言语，更令人肃然。
【“我自己比较愿意死在烈火里，但也知道‘蝼蚁尚且偷生’的道理，从军戍边者，保护那些更愿意活着的人是理所当然，我并不认为渔樵耕读的平静日子哪里可悲。”】
这是一位“将军”。穷酸寒碜的外表下，是身为一国百姓之护卫的锵锵将军骨。
临渊阁的陈家轻絮是英雄。自幼年起就凭一身绝学行走江湖，身负使命，问道“临渊”，悬壶济世，不惧沙场刀剑，以身涉险，深入北疆腹地，只为求乌尔骨乃至更多巫毒秘术之解药。若说真真正正的纯粹“以天下苍生为己任”，非陈姑娘莫属。
【“十八部落的巫毒秘术与中原素无交流，多少奇毒找不到解药，都少治病救人的法子也沉在故纸堆，我既然有这种机缘，总要尽力一二，哪怕日后能有一点东西流传下来，也算没有白费力气。”】
英雄本色，不过如此，“风骨”二字，尽在其中。且这二人从江南到漠北一路奔走出生入死，半壁江山为红线，牵起一段天造地设的姻缘，直至战乱方歇，山河已定，终于功德圆满，好生个皆大欢喜。
“百无一用”的书生是英雄。徐令纯善好忽悠，一颗为生民立命心。然有心杀敌却无缚鸡之力，于是自学番邦话，亲身赴险境，只为在战争中尽保家卫国的绵薄之力——那力量也许并不微弱。纵使百战沙场的将军也要对书生如徐令心生敬意。
【风雨如晦，而天地间有一书生。】
又臭又硬的奉函公是英雄。孤家寡人一老朽，与机甲和狗作伴。不知变通屡屡触怒天威，眼见着一生钟爱的火机钢甲在紫流金与皇权的矛盾中日渐式微，心灰意冷又逢国难。老人家黄土埋到脖颈处，又把自己从棺材里刨出来做一回“国之栋梁”——依旧是又臭又硬，城破时也敢抱着紫流金赤膊上阵。他无亲无朋无妻无子，一心所系唯有“大梁”二字，可谓是对国家“从一而终”到死了。所幸，赶上了变革最激烈也最辉煌的时代，天将于眼前破晓，奉函公一生抗争，到此总算是得其所愿了。
【“千秋……千秋过后还有大梁吗？”】
北大营的旧部和新兵都是英雄。那次宫中惊变，坑了一个蛮牛似的谭鸿飞，谭将军至死都为着那陈年的冤案耿耿于怀，却在该赴死时毅然身化长虹，一去再未归，仅剩清明一杯酒，祭忠魂。
【......幸未辱命。】
大沽港口一朝遭袭，含冤隐退在此的连巍背起了蒙尘的割风刃——哪怕昔日斩黄沙的凶器已锈成了压手的铁棍子。他二十年前就脱下了玄铁黑甲，二十年后仍坚守着“无主帅令，玄铁营寸步不敢退”。侵略者大兵来犯，而连巍以卵击石誓死无悔，须发怒张纵声长啸。沉湎已多年，铁血应犹在。
【而后弹尽粮绝，提督连巍令所有短舰开足速度，以舰为吹火，以身为白虹，撞入敌阵之中。】
摇摇欲坠的城墙上有个小将士，十五岁的生命如昙花一现，转眼就被碾碎在坍塌的城墙下，他无名无姓无功绩......只剩一双臂膀断在生者肩上。那是一个意味着“保护”的姿势，那个姿势属于英雄。
【人已经找不着了。】
谈《杀破狼》的英雄，英雄太多，有的名垂千古有的籍籍无名，有的死了至死不知名姓，有的活着仍有一身伤病。可英雄的骨铸成了江山，英雄的命托起了盛世，英雄的魂仍在一代一代的血脉于民族中传承。那些没有留下名字的英雄，这山河这家国会记住他们的名字。
在任何一个时空和时代，都是这样的。

要谈《杀破狼》......要谈的太多太多。
谈命数，谈变革，谈情爱，谈英雄，谈一段似是野史评书的传奇故事，看轰轰烈烈的变革推开旧王朝的沉珂与迷雾，看启明星在东方的黎明升起，听到时代的巨潮裹着人们轰隆轰隆向前奔涌，听到王侯将相与贩夫走卒如出一辙的咆哮嘶吼，听到天亮的声音。
间有小调咿呀可闻，唱的是野史一过客，评书一路人。那唱词只两句，起是一句“何人知我霜雪催，何人与我共一醉”，合是一句“凭君莫话封侯事，一片冰心在玉壶”，端得是驴唇不对马嘴的信口开河、潇洒落拓，且听过，且请一笑而过。
您且听了这故事，就祝一句——

“愿盛世太平安康，诸君长命百岁。”
——Priest《杀破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