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渡三千烽火——评《杀破狼》

且渡三千烽火——评《杀破狼》
文/十四招
一、【无限河山泪，谁言天地宽】
杀破狼是紫薇命盘中的一个格局，是七杀、贪狼、破军三星合称， “七杀为孤克刑杀之贼，破军起横刀叱咤之将，贪狼属心机诡谲之士”——三星入庙，多示变革开创。

这是一个乱世中的故事。自挖出第一碗紫流金起，那些隐秘涌动的暗潮便开始冲出貌似平静的水面，势必要给人间来场毁天灭地的灾难。
当是时，朝政动荡，外忧内患。顾昀，长庚，以及众多心系民生的文人武将，便是在这样的烽火人间推行新制，重整山河，让乌烟瘴气、破败不堪的大梁焕然新生为河清海晏的安康盛世。
二、【经年痴想妄想，一朝走火入魔】
（一）
“何人知我霜雪催，何人与我共一醉。”——顾昀
顾昀，字子熹，“昀”和“熹”字均有“光”意。顾昀人如其名，他是将围绕大梁的满天阴色一一刺破的万丈光芒，是大梁的定海神针。
与那些同样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的酒囊饭袋不同，顾昀不仅不平庸，还相当的有能力，他满肚子的打算，身手矫捷，武技高强，完全扛得起三代盛名的顾家。不仅如此，那副皮囊拿出去也很能唬人，身形挺拔似竹，眉目足以入画，嘴角时常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桃花眼轻轻一瞟，无数少女都要被偷了心。
于是理所应当的，他也曾鲜衣怒马，踏尽长安花，为掷果盈车的爱慕得意；也曾锋芒毕露，一腔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气，眼里揉不进一粒沙。
这是曾经的顾昀，意气风发到嚣张自负，仿佛天下间没有什么能让他动摇恐惧。因此许多不了解内情的人根本想不到，这个看起来什么苦都没尝过的天之骄子其实早已去过地狱。
在本该撒欢调皮的孩童时期遭人暗算失去视力与听力，严苛的父亲甚至不允许他沉溺痛苦，老安定侯用卷成圈的马鞭套着顾昀的脖子，狠狠地往池塘里按。
当时他只有七岁。
一句“顾家宁可绝后，也不留废物”沉重地压下来，至此便是严酷至极的训练，再没有任何轻松时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与十数个铁傀儡对练，无数次受伤倒下——他最后甚至只需凭借微弱气流变化便能感知敌人的大概方位。
磨练为国之栋梁时所历的一切太苦，稚嫩的孩子被无情逼仄的现实硬生生地拔苗助长。
可成年后面对的官场战场只更险恶。
在朝内，他要小心满心怀疑忌惮的隆安皇帝李丰，忍受王裹这个只会陷害忠良拍今上马屁的搅屎棍子，还要警惕那些妄图把手伸到玄铁营的野心之徒。在外更是不断开战不断受伤，他以单薄的血肉之躯率兵领将，两次西域平叛，解京城围困之急，收复江南，北疆归降……各大战役里都有顾昀的身影，不觉间早已成就千秋不世之功。
可谁知他耳目受损，谁疼他一身伤病？
普通人可以倒下，可以崩溃，但是顾昀不行，因为他姓顾，他是国之利器玄铁营的主帅，是安定侯顾家的唯一传人。时局便是再如何动荡，战争再如何惨烈，他都只能上前抗。
世不可避。
终于，流逝的漫长光阴与费尽心力的内外周旋将他身上的棱角逐一磨去。若以往是利刃出锋，现今便是名刀入鞘——古朴的神兵利器敛尽万千光华。
老却了江湖心。
眼界更阔，心愈沉静，圆滑地处事待人，不再争那些个没用的脾气，浮华与喧闹也悄悄失去了意义。
不变的是闲时嬉皮笑脸满面风流一旦严肃便杀伐决断铁血手腕的性子，以及从不曾外道的毕生所求——唯愿家国安定。
这是能让他在无数次垂危之际死死吊着一线生机的执念。
虎狼在外，山河未定——“我死不瞑目”。
（二）
“选了流血的路，通常也就流不出眼泪来了，因为一个人身上就那么一点水分，总得偏重一方。”——长庚
长庚，黄昏时分出现的金星，主杀伐，不祥, 意味着长夜将至。胡格尔给长庚起的名，寄予的全是恶意。
她是长庚前半生萦绕不散的阴霾。她给还是个婴孩的长庚下了乌尔骨——先是使人噩梦缠身，之后暴躁多疑，若无法压制它最后便是必疯的结局。经年累月地折磨他，无数次谋害却往往在最后反悔了又将其救活，最后甚至还在死前对他说出这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你一生到头，心里都只有憎恶、怀疑，必得暴虐嗜杀，所经之处无不腥风血雨，注定拉着他们所有人一起不得好死。”
彼时的长庚满心茫然与悲哀。他不知道为什么是自己经历这些，为什么胡格尔如此憎恶他。明明还只是个未满十四岁的小小少年，却遭受了不计其数的痛苦。
一般而言，一个人若遭遇了太多苦难，很容易怨天尤人，然后长久地困守在自己画出的牢笼里。可长庚却很快就走出来，除了有一个永远在前方指引他的顾昀在，还因为他本性便是宽和至善，温良慧极。
这太难得了。自暴自弃简单又轻松，难的是如他这般，重聚起向前走的勇气，并真正地迈开步伐。
每个人都要和自己的阴暗面斗争，可我们一般人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平静快乐的，并不需要时时刻刻都绷紧神经。但长庚不同，乌尔骨是他宿命的敌手，带着毁人神智的霸道毒性，强大而可怖，在找出解药之前，长庚势必得一直咬着牙面对，无时无刻不提醒自己要平心静气要克制忍耐，活活把自己逼出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面目。
这样的长庚让人敬佩到心疼。
为了追逐顾昀的脚步，为了能压制乌尔骨，他开始了东奔西跑的江湖流浪。四年时间，着一身破旧长袍随了然大师踏遍山川河海，修习医术，亲下庖厨，捱过大漠的风沙，吃过难民的糠咽菜，亲见了民生多艰，也目睹了天下苦楚千千万。如此一遭下来，简直脱胎换骨，长庚本来便很是沉稳的性情变得愈加如水淡然，稚气尽褪，见识愈广，甚至那些繁杂朝政中连沈易都一时无法看透的弯弯绕绕，他也清晰明了。
他终于将自己炼成了经天纬地之才。
如今那位站在顾昀身边的青年，有着温润如玉的英俊和一身平和雍容的气度，让人完全挪不开眼，只能暗叹一声“芝兰玉树，风华无双”。
因为有着向往的地方，有着想要接近的人，不想成为只能被护在身后的累赘，也想为他分忧，拂去他额上的汗水，于是便马不停蹄地向前，将一路上数不清的坎坷沮丧一一越过。
坚定如斯。
（三）
“长庚，我真没力气再去把一个……别的什么人放在心上了。”——顾昀
“我到过一生归宿之地，生前身后再无遗憾，不必留什么血脉。”——长庚
他们初遇的时候，关外正大雪。顾昀击退凶狠的狼群，将那遍体鳞伤的孩子裹入怀中，为他遮蔽风雪。这是小长庚第一次被人保护，第一次感受到怀抱的温度，紧而有力——温暖得让他想哭。
此后，乌尔骨的尽头便藏着一个顾昀。
“经年痴心妄想，一朝走火入魔。”当这份感情得到回应之后，长庚对顾昀的执念便愈发深刻了。长庚对顾昀的感情，太过复杂深刻，仅一个“爱”字无法概括。
他抱着顾昀的冷硬铁甲入睡，将军那块浴过血的玄铁连梦里的魑魅魍魉也不敢接近。所有有意思的记忆都来源于顾昀，只要一想到他痞子风流的大将军就能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顾子熹是永恒燃在长庚心头的一把暖意，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慰藉。
但也是能取人性命的魔障。
长庚对顾昀是爱生忧怖。在意，害怕，自卑，多疑……全都混杂在一起。
自卑和多疑源于少时太过坎坷的经历和体内那根阴森诡异的乌尔骨。其实若是没有乌尔骨，这些情绪应是可以压制的，可要命的是他一直受这剧毒折磨，那些卑微阴暗的情绪便被不断地放大了。
他总是把那些不便见光的想法死命地藏着掖着，生怕顾昀看到一丁点儿。他希望自己仍是、永远是小义父心中那个招人疼的长庚，他完全不敢想象顾昀对他失望的样子——因为是那么地珍惜顾昀的爱护，甚至近乎于如履薄冰。
可有的时候，他也会将厚重的硬壳敲出一小块缺口，然后便让那只一直牢牢揣在胸口的怪兽小小翼翼地露出个脑袋来。那怪物总是生出无端妄念，嚣张地恃宠而骄，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顾昀的底线，把他逼的只能往后退。
长庚也觉得，这样贪得无厌的样子简直是丑陋到了极点。可顾昀几乎每次对他妥协时，眼里闪动的微光和嘴角挂着的无奈微笑全都是真实直白的纵容，毫无虚假，毫无掩饰，毫无勉强。
其实顾昀当然也会为长庚不知不觉间变得城府甚深而难过，但他知道这是无可厚非的，所以并不会因此责怪他，也从不打算提起。
只是既欣慰又心酸。欣慰的是长庚成长之快，心酸的也是他成长之快。他其实想一直护着长庚，希望他走的慢些，自己能将他的每次变化都看在眼里，可一晃眼，当年那个棒槌的半大少年现在已能独当一面了。
在那些因忙碌军务朝政而恍然过去的年华里，他几乎错过了他少时经历的所有改变。只是想想就有种挥之不去的怅然若失，还有一份不可名状的心疼。长庚变化那么快干嘛呢？那些祸事和风雨，他来抗就好，没必要让这个自己庇护到大的孩子跟着担。
顾昀真正对长庚生气几乎只会是因为他对自己残忍的自轻自贱。
看他这般兀自卑微着，顾昀怒火三丈，却也难过得不得了。
他不允许长庚妄自菲薄。疼爱了那么多年的人却这样看低自己，不等于是给他心上划一刀么？于是反反复复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小混蛋别老胡思乱，就算你疯了傻了我也照样管到底。
我接受你的一切，我会一直看着你，别害怕。
顾昀的所作所为像是一只温柔的手，缓慢轻抚过长庚心里所有不为人知的伤口。
一旦明确地体会到“自己是被爱着的”这个事实，尤其还是被心上放的那唯一一人捧在手里，那么无论是谁都只会是没出息的鼻酸、莫名奇妙的矫情，甚至会得寸进尺地觉得委屈吧？——多希望最喜欢的人能更疼自己一些。
顾昀也很明白，这是自家小长庚在对自己撒娇，只有在极其少数的情况下，这个早慧到过分懂事的孩子才会别扭地作会儿妖，事后也不必过多久，马上就会后悔了，然后眼巴巴地凑上来黏着顾昀抱。一世英名的安定侯对上长庚就没救了，这心肝把顾大帅的心软成了一团棉花，长庚要是想要圆月亮，他准能搭个梯子上天摘下来抛给长庚当球踢。
长庚吃了那么多苦，顾昀心疼得要命，恨不得能护着他久一些，再久一些。
将军的手心里的一点温度，和一生只能爱一个人的力气，全给了长庚。
长庚身上如影随形的安神散味道和顾昀悠远清苦的药味里，都不动声色地掩着无数剪不断理还乱的惨烈过往。可这两个伤痕累累的人相遇之后，如同两只互相舔舐伤口的头狼，奇迹般地成为了彼此的救赎。还好有顾昀，长庚才能在乌尔骨的日夜侵扰下守住了灵台清明。而如果没有长庚，孑然一身、心无挂碍的安定侯最后的归宿大概是为了护卫家国早早葬于战场了吧？正因为牵挂着长庚，他不敢死于山河。哪里舍得离开呢，他要陪伴这个人一直走下去。
相系一生心，执手共白头。
三、【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若顾昀自己没有足以服人的胆识气魄，没有决胜千里的用兵如神，根本不能号令玄铁营这般强悍的国之利器。但同样的，若没有无一不是兵中精锐的玄铁营上下将士在一旁相助，任顾昀有多么强大的气运或精湛的武技，也绝对做不到以一己之力落子江南、平西定北，而大梁只怕会更是如临渊欲坠的马匹般岌岌可危。
玄铁营如此重要，是因为其独一无二的强盛实力和赫赫战功，而这些，是由三代顾家人和大梁举国民众倾尽全力成就。
故而，便是理所当然的事实——玄铁营的将士们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他们忠于职守。无论是默然镇关守边，上阵剿匪杀敌，还是去渡那不可逾的刀山火海。
他们令行禁止。只要主帅顾昀一声令下，哪怕前方尸骨遍地，四面楚歌，毫无生还之望，也要将那条路走到底，至死方休。
他们肝胆相照。即使于战场上如嗜血魔神般杀敌取命，彼此也可安心，因为他们之间有着不需言说的默契与信任，有着从来都能毫不犹疑交付后背的同袍弟兄。
他们不悔初衷。有少年将士稚嫩如许，还没来得及长大成人，没来得及经历人世悲欢，便歿于前线。有五旬老兵泰山压于顶仍镇定自若，狰狞沙场上的血腥气动摇不了，浑浊的眼里埋葬无数亡魂，他们不再轻飘飘道出国泰民安的夙愿，而是以血、以命，以斩落敌人项上人头，以不惜拼命也要使大梁旗帜最终矗立于生死战场，来践行。
战到最终，将士们往往身首无存，可供托思追忆的也只余有无数把刻着持者名姓的割风刃。
国乱当头，英雄遍出，肝脑涂地舍生取义者众。
仿佛能听到他们在沉沉低语：
即使这个国家支离破碎，朝廷未得民心，人民流离失所，我们仍深爱着生养我们的这片土地。为抗残忍狡猾的来袭敌军，为护一方家园和我朝子民，我们披荆斩棘，誓与山河同寂。
悍然披甲上阵，是军令如山，是职责所在，更是衷心企盼和深刻的坚定，若以一言蔽之，不过一句平静的——“属下万死莫辞。”
他们用生命祭出一条通往太平世道的路。
遥想若干年后的大梁，应是四海升平的盛世，此时的民众安居乐业，老有所养，幼有所依，他们逐渐遗忘曾经的烽火硝烟，或许只是依稀记得血淋淋的过往和帝王更迭的动荡。
文武百官，将领兵士，乃至无数百姓们，他们拼却性命才换取到现在的和平，可成就这份功德的英雄却式微，他们非死即伤，甚至无法长久存在于人们的脑海。
不公平么？悲哀么？
其实也很好。淡忘痛苦的回忆，便是证明大家的日子和顺安乐。那么，纠结于是否对逝去的英雄不公或是替其不平，也并不是十分必要的了，毕竟——曾经的一切付出为的不就是如今这样幸福的人间么？
可惨痛历史、美满现在的背后，是无数不知名的英魂。所以我还是觉得，该记着那些屈辱的从前，才能痛定思痛，但更该明晓，四海清平的今天来自昨日舍生取义的诸位先辈。
清明时节常伴雨，仿佛老天也在感念那些沉眠的先人。就趁着每年一次的清明，在墓前缓缓洒下几壶好酒，祭奠英烈。
酒液会渗进黄土，滴入阴曹地府。
黄泉下的魂灵啊，向你们致敬，这一点心意，还请诸位笑纳。
这世间安宁，已不必担忧民生多艰了。
愿百万忠魂化为万千雨滴，散于眷恋至深的辽阔天地。
四、【道听三国不老事，落子静默一乾坤】
其实我并不是很爱看宏大的家国天下，因为这类作品大多都太过轻飘飘了，甚少有人写出内在的厚重感，更别说刻画历史洪流中各自挣扎的人物了。
可《杀破狼》却能让我爱到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因为真的真的是写的太好了。皮皮笔力深厚，多是长短句相间，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行文流畅自然，画面感十足，读之仿若身临其境，而且每个人物都各有各的理想和烦恼，他们的形象鲜活得跃然纸上。
皮皮私下里很会撒娇卖萌，是个很可爱的作者，行文中也能常见到皮式幽默，时不时地便能逗人一乐。
但除此之外，我看文感受更深的是她的写作态度——真诚，严谨。
她考据到位，查阅的资料不知有多少。而严密的逻辑需要的是一颗安静至极的心。她从不言所遇的瓶颈坎坷，也从不把沮丧失意展露人前。比起废话和诉苦，她选择用作品说话，将自己的心中世界和千言万语都放在了故事里，无视外界那些乱七八糟的是非曲直，只专于一心地笔下斟酌。
她满溢灵气又安静纯粹的文字里，有一个广阔的天地。
作为一个读者，最幸运的便是能遇到这样沉静的创作者。
亲爱的皮皮，认识你很高兴，陪伴你很幸福，谢谢你赠予的美丽梦想，接下来的日子也请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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