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六爻》

前些天看到有人说甘卿太冷，好似无所顾忌，今天重读六爻，便又看到故事开始时木椿真人觉得程潜心太硬，将来不成大器，必成大祸。
程潜心硬吗？这个问题确实很难回答，至少在与扶摇派有太深的牵绊前，程潜似乎确实是凉薄而矜持的，他是家中第二个孩子，不似大哥那般即将挑起大梁，又不似尚在襁褓中的幼弟那般惹人怜惜——仿佛是个多余的连“儿子”也算不得的玩意。他自然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争，也不求，生生端出一副少年老成温和矜持的架子，心里有话也一概忍着不吐露，长此以往，话不能四散在外就只好锋芒向内，扎得自己千疮百孔，竟让我忍不住想起另一篇文里的一句话，“只有花瓣能吐出口，荆棘全咬断在胸腔里”。
被母亲送走时，母亲说若他学成归来，希望能为她做一盏长明灯——其实他的母亲也未必是真的想要一盏长明灯，甚至更可能只是一句祝愿，我十分遗憾将你送走，但我祝愿你能修成大道。而程潜呢，那时他想的是今日你将我送走，那么从今往后无论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再回头。
但与其说程潜心硬，其实不如说他克制。
克制，对于一个甚至连少年都算不得的孩子来说其实是很困难的，但对程潜而言却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他一向礼数周全进退得体，对伺候他起居的道童都以兄相称，显然也不是因为觉得这些人有何值得特别尊重，而是习惯了这繁文缛节的文雅。一把松子糖便能让不怎么对付的韩渊生出天大的误会，以为程潜是真的不计较真的待他好，但程潜却能忍住，他心下不愿给他妖魔鬼怪的大师兄面子，便可以不领情，可以看都不看一眼。这种克制和自律，不止令人赞叹，甚至都有些令人恐惧了。
——也无怪乎木椿真人送他“自在”二字做戒。
可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便也似是无缘识得“自在”二字了。
自在有多难呢，我们都说“知无常，顺心意”，但顺心意是很难的，对于程潜来说，几乎便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只有被偏宠的人才有资格顺心意。而对于程潜来说，那场大雨里，木椿真人把他揣在怀里，扒下转眼湿透了外衫聊胜于无地罩着他，一只手始终护着他的头顶，几乎便已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孩子应有的待遇。
那时候他什么都还不知道，不知道什么叫扶摇直上无形无束，不知道什么叫盛极而衰返璞归真，不知道他的师门、师父、师祖曾经是怎样的传奇，他也尚未识得臭美仿佛雉鸡精的大师兄、心术不正的二师兄、动如马猴的小师弟，更没从妖怪窝里掏出一只小师妹，只以为自己跟了只满嘴屁话的长脖子鸡，但为了这场大雨中片刻的回护照料，他便心甘情愿地认了师父，许下了只有自己知晓的承诺。
从此他的名字与扶摇二字紧密相连，少年终将腾天潜渊，不坠扶摇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