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一生

《写意风流》并不是一部爱情为主的小说。站在耽美的这个立场，它在同性之爱的表现上显然并不足够。我更愿意将它视作为一个虚拟人物的传记，里面所有的情感、人物都是围绕着顾写意这个存在而存在——它讲的是一种理念，写意式的人生理念。
我们姑且不去谈论这个故事的不足，抛开它混乱的人称、繁杂的线索、笔墨不均的配角塑造，在一堆七七八八的小说零件之中，我只取几个关键点来谈。横竖顾写意是个不羁的人物，因此我也不妨将评论的话语说得再放肆一些，如果不慎冲撞了别的读者心中的圣地，那就道一声得罪了。
这里我将写意的人生可以分为三段阶段：
第一阶段是自他出生到母亲荣贵妃去世。这中间大约是十六年的时间，建立了写意初步的形象：冷漠、狠厉、聪慧绝伦。
在我个人看来，这一阶段的写意如同作者开始的文笔一样，是青涩的。即使写意带有前世的记忆，依然脱不了不成熟的这个圈子。如果要概括这一时期，我的评价是两个字：幼稚。
写意十岁以下的所作所为，虽说有他前世今生的这个基础，在客观的情况下依然是荒唐的。一个小小孩童，哪怕是再有惊人的气势和聪慧，哪怕是权倾天下，又怎么可能真正地令人信服？只是因为他手段狠吗？不是。那全都要归功于作者的拔高。
因此这时候的写意是不饱满的。在整个第一阶段，这个人物都处在作者刻意制造的光环之中。这种光环不是自然而然的，因为那时他还没有走到可以自在绽放风采的时候。他这个人物的真正内涵还没有被发掘出来，当时的顾写意，只是一个轮廓。它是这个人物最浅的一个层面。
只是在初步的了解中，我们还是可以掌握一些开启这个人物的钥匙。比如，他对亲情的重视、对权力的漠然，以及睚眦必报的个性。
无疑顾写意的情感是压抑的。整个故事中他真正称得上情绪失控的只有一处——母亲荣贵妃的去世。
那一声蓦然爆发的嘶喊，就像是顾写意多年来强行压抑下的血性，终于忍耐不住喷薄而出。然而即使是这样的时刻，他的理智依然在瞬间强行扭过情感，只此一声，便戛然而止。
我们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故事中，都未免会觉得顾写意这人过于无情。而这种无情具体是体现在他对下属的严苛以及对情人的淡漠。但是在这两处之外，顾写意心中其实并非一味的冰寒。他的柔软都献给了家庭——母亲与胞弟是他唯一的软肋。
这时的顾写意展露了他诸多值得称道的品行中的第一点：一个成功的男人，必须有所担当。他可以不强大、可以不出众，但他一定要懂得如何去维护自己的家庭。无论是自己的母亲还是伴侣、孩子、兄弟。这是作为男性生而应负的责任。
顾写意为人过于凌厉，母亲的死去将原本还勉强可以算作游离于政权之外的他彻底卷入了宫廷争斗之中。他要平息心中为母亲燃起的怒火，这一把火势必烧遍整个皇宫。他将彻底地进行一次毁灭，然后在废墟之上，重新进行创造。建立一个由他制定规则的世界，将一切井然有序地搁置好，做一个绝对的强者，把世界握在手中，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第一阶段的顾写意在是否要成为强者的执着上其实并不明显。彼时他虽然也身处危机之中，但总算勉强能够平衡地存活下来，但是在母亲死后，这种不争夺只自保的愿望破灭得一干二净，他从此迎来了人生的第二个阶段：复仇与创造。
第二个阶段是从母亲死去一直到《写意风流》正文结束。
在这一部分中，关于爱情的描写明显加重了笔墨。写意的爱情是他人生中较为匮乏的一部分。不是没有人爱他，相反地，正是因为太多的人爱他，为了他愿意肝脑涂地、不惜一切，因而才衬托出他在爱情上看似冷漠空洞的一面。
他在少年到青年的这些年中，致力于为母亲复仇，成为一个世与耀口中的强者。他不惜利用了一切，一切所能控制的人、物，一切献给他的情感。他将爱情这朵精致艳丽的玫瑰在阴谋中揉碎。那些爱着他的人，如顾自在、顾悠然、洛梵、赫连漠月……他清醒地看到这些人投注在自己的身上的迷恋，并且巧妙地引导这份感觉，走向他早已规划好的道路。
于是在不知不觉间，这些怀着单纯爱情而来的人，也陪着他在种种计算得失中滚过了一遭，将感情的纯粹浸染得面目全非。再回头，竟都不能称作一份全然的心意了。
顾写意如此的做法是值得称道的么？不，显然并非如此。他对待爱情缺乏一种呵护的心灵，远远不同于他对家人的守护。在爱情中他过于粗暴、精于算计，唯一被他柔软对待过的情人韩纪元，也无法忍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与淡漠——但撇开这些不提，顾写意真的就没有用过真心么？
在正文结尾的时候，他给出了答案。
这半生中他真正投入过情感的人，无论在前面的路中由他给予了多少伤害、烙刻了多少痕迹，当他完成了所要完成的事业，尘埃落定之后，他选择了回头。将他们依次放入手心。
从前亏欠的，今后他会给予弥补。只是恐怕他们永远也无法从顾写意身上得到一份纯而又纯的情感。写意的心胸太过开阔，他对待爱情最温柔的方式，就是将他们视作自己的家人。他担负起自己欠下的责任与爱意，用余生的陪伴与守护来做偿还。
或许许多人无法理解顾写意的做法，以为他太过多情，又或者是为了他几位情人中的某一位鸣不平，认为别人付出了如此之多的心血，最后却得来一个不可谓之圆满的结局。但不能不承认的是——这已经是顾写意所能做到的极致。
我们不能说顾写意是一个完美的人，他的缺陷是明显的。然而也正是这些缺陷令他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比较起前文中稚嫩的顾写意，作者将这个人物的挖掘提升到了另一个高度。他不再是一味的冷漠锐利，他的气势已经隐隐显露，在第二阶段的后部分，我们几乎觉得能够透过书本触碰到他——他的选择、他的做法、他的处事态度、他对待感情的隐忍与接纳，统统都已经长成了属于顾写意的一种模式。
到这里，这个人物才算是真正地具备了灵魂。
但要说故事最精彩的地方在哪里？在我看来，既不是写意十余岁纵横沙场的风姿、亦不是青年登基的皇帝威仪，最能将顾写意这个人物神韵抓住的，反而是故事的后续。
这是第三个阶段，从退位到写意的离世，将近二十年的时间，辗转于草莽之间，偶尔崭露头角。写意尽力敛尽了他全部的光芒，却反倒将他这个人最本真的内在暴露了出来——剥掉作者为了神化人物而披上的光华外衣，看似高不可攀的顾写意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寻常人。
后续的前部分基调颇为轻松。在经历了艰难的前半生后，余下的日子里顾写意只愿做回伍骄阳，守着自己的家庭，悠然度日。
只是这样的生活或许可以适用于世界大部分人，但对于曾经将整个天下狠狠攥在手中的极位者，哪怕他如今真心隐退，也总有接踵而来的事务扰人烦恼。
与前面大肆宣扬的强悍与力量不同，在后续中顾写意明显已经显得力不从心。他从至高的位置退让下来，把江山拱手让人，一来是因为这本就并非他的追求，二来则是由于本性的淡漠懒散，对于权力的渴望远远不如回归自由自在。
而这样生活了十余年的顾写意，在长久的沉寂中又一次被抛向权力与阴谋的正中。这一次他所面对的，却是自己的胞弟与昔日下属同僚。
当我们看一个人物时，在绝对的顺境或是绝对的逆境中，未必能够将他的所有面貌都看清。唯有从不同的角度来观察，才能得出一个立体完善的结论。因此后续中讲述的故事，在一定程度上颠覆了正传中的顾写意——这是中年后的他，虽然仍然淡漠强大，风华气度还要比从前更甚一筹，但无法掩盖的，是疲惫。
他显然是累了。顾写意在后续中也反复说起，自己怕是真的老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样的时候，胞弟野心扩张，从前的下属不甘新帝的打压而蠢蠢欲动，他夹身于两股力量之间，又应当如何选择与割舍？
而我之所以说顾写意的光彩是在后续中，便是因为在最后时刻他的举措—— 一个杰出的上位者，应该懂得如何平衡各方势力，在左右两难的境地找到中劈开第三条路。
顾写意的选择并不是舍弃自己的旧部，而是将他们和新帝都引上另一种结果。这中间的调和唯有他才能胜任。他曾对军中的属下许诺，有他顾写意一日，便有兄弟们一日。或许这个承诺在他多年近乎不通人情的管制下淡得消失无踪，但在最后的关头，他依然是没有将他们抛弃。
只是这份苦心他不曾说出口，就像他多年来隐忍压抑的情感一样。他不说，是有他自己的骄傲，同时他也不屑于开口。顾写意是天生的统治者，哪怕是当翻脸不认人、将昔日旧情统统作废，开口便取人性命的时候，也总有真心膜拜的人心甘情愿为了他一句话去死。
怀前的一句话说得贴切，顾写意是他的梦想。
不止是怀前，还有许许多多的人，甚至于从前与他作对的人。看得惯他、看不惯他、爱他、恨他，都是被他吸引的一种体现。
顾写意的是强者的象征，他强大到让周围的人或惧怕或依靠。在许多人眼中，他应当是永远不会倒下的。因此在当初他受袭、生死不明的情形下，所有真正了解他的人，都不会相信他的死讯。
而当这样一个强大的存在渐渐不可抗拒地衰弱下去，当他不再拥有一副强健的身体，这样的时刻，他本身所具备的气质与风华才袒露无疑。在后续里，作者塑造的顾写意不再是无坚不摧的形象，他不再刀剑不入。下属的叛变与质问、胞弟的野心扩张、甚至于情人之间的矛盾，这些在他年轻时候能轻易把持的问题，到了后来却变得有些力不从心。
这种衰退或许在众人眼中看来会觉得惋惜，可是这样的顾写意改变了吗？他难道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吗？的确，他不再完完全全地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他比从前多了一些顾虑，十余年的清闲生活让他在感情上更柔软了一些。以前为之奋斗的目标早已消失不见，胞弟踏上了至尊之位，在意的人环绕身侧，他还有什么要求？人在得到自己所想要的东西之后总会变得格外放松，顾写意也如此。
这样一个绝对的掌控者，在到达人生的顶峰后又飘然隐退，在万千杀意中的一线仁慈，成了他一生中最令人瞩目的光芒。
在最后，顾写意安然长逝。所有那些爱过、恨过他的人，无论承认与否，都不可改变一个事实——他们都曾被这个人深深地影响过。
他一生横征暴虐，既夺了江山又掳了人心。他从不瞻前顾后，凡事自作主张、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向来说一不二。对待下属时严苛得几近残酷，对待情人时又飘渺不可捉摸，情绪深埋心底。有的人跟了他一辈子也不明白追随的这个人心中，自己究竟有没有一席之位。
他把最善意温和的一面都留给了自己的母亲和胞弟，而唯一的一次失去，令他从此再无顾忌地张开全部的羽翼，建立起牢不可破的帝国，将自己在意的人安全保护在内——他们统统属于他，而他却不属于任何人。
顾写意是一个极端完美与残缺的象征。他并不热衷于权势、却被迫追逐权势；他为人冷漠薄情，却偏偏惹来众人倾慕；他追求自在逍遥，却落得一生被缚。这种束缚是无形的，将他捆绑在朝堂之间、在兄弟的心上、在情人的眼中……他活在众人的期许和仰望之中，完美得如同神祇，而自身却压抑沉寂，除了恨意，他不懂得宣泄任何情感。
不得不说，即使最初时手法稚嫩，但在后来的故事里，作者的确给予了顾写意这个人物以灵魂。
从顾写意的所作所为之中，我可以看到一个风华绝代的人物——他的形象徘徊在光芒与阴影之间，那是一段暧昧不清的地带。我们无法界定究竟是好还是坏。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他的存在有多么矛盾，由他所带来的影响力，都将无法言说。
后记：《写意风流》应当是一个庞大的故事，因为他涵盖了一个绝代人物的一生。只是作者的笔墨有限，为了烘托突出主角的形象，在配角的拟画上未免少了一些色彩。在这里我并不想试着去详细地分析其余各个角色，关于顾写意对于各个情人之间的感情，我想，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莱特吧。换做是顾写意，他也未必就能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毕竟——爱情之所以为人追捧，除却它令人心醉神迷，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它有时也会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