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神

那一个寒冷的冬天，长庚离家出走，在野外遭遇了群狼攻击的设计。
他奋起反击，在绝望中失去意识，醒来后却处在那个他永生难忘的怀抱。
清苦的药香，灼人的烈酒，稳定有力的双手，构成了长庚生命中第一个值得全心信赖的倚靠。
烜赫的声名，璀璨的战功，少年得志的事迹，又成为长庚少年时代好奇并且仰慕的传奇偶像。
顾昀不是神，但顾昀曾经是长庚活着的神。
哦，现在不是了，现在他是长庚陛下的男人……
　
那一夜除夕，顾昀在红头鸢上，遥遥看见洋人险恶的布局。
他戴着琉璃镜，一句“安定侯在此，不要妄动！”就让无数人停止了躁动的脚步，第一箭射死猛虎，第二箭钉住了扔金叶子的洋人，一场酝酿中的大难被生生阻断。
洋人主教的结论是，玄铁营和顾氏家族近乎民众的一种信仰，让他们毫无理由地信任服从，这也许是他们眼中漏洞频出的东方社会能够维持稳定的一个原因。
顾昀不是神，但顾昀是大梁百姓们活着的神。
　
玄铁营的灵魂人物顾昀，有一切传奇英雄必备的素质：英勇无畏，战无不胜；风采出众，气贯长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纵遭猜忌，不改忠诚……
他好像永远都在他该在的地方。
何时需要他，他何时就可以出现，何时不需要他，他何时就可以被毁去，何时再需要他，他何时又可以出现。
皇帝因为他的顶撞让他在雪地里跪了一夜，好像他不是自己长辈似的。世家们的算计中他永远顾全大局，好像他不是自己敌人似的。
需要他克敌制胜的时候，就把他当成开了锁血功能的无敌外挂。他阻碍了某些人的路的时候，就把他当成格斗游戏里的练招关卡。
　
从还站不稳的幼儿，到三十出头本该如日中天的年龄，他经历了多少次动摇根本的变故。
最早那个顽劣活泼，无忧无虑，自尊心有点过盛的幼童。
到那个失去了大部分视力和听力，经历常人难以忍受的打熬，变得不肯让人靠近、沉默寡言的孩子。
再到那个在元和帝的温情下渐渐地缓过来，露出风流倜傥的本来面目的少年。
再再到那个经历战场的洗礼，可沉稳冷静也可意气风发的大众英雄。
以及那个从加莱荧惑口中得知真相，带着一丝不甘默默毁灭证据，事后被很多人发现变得圆滑了的青年。
父母没留下多少慈爱的回忆，只留给他一句难以忘怀的“为将者，若能死于山河，也算平生大幸了。”最虚弱无助的关头却被逼迫到极致，成为一生难以忘却的痛苦，“要不然你自己站起来，要不然你找根房梁吊死，顾家宁可绝后，也不留废物。”即使现在已经想通，从他的角度回忆父母，永远是老侯爷和公主这种称呼。
第一个温情的施予者元和帝，却在他为国立功后，产生越来越多的猜忌。“皇上若去，子熹就再没有亲人了。”可是在当年玄铁营惊变真相揭露后，他终于在醉中糊里糊涂地说：“阿晏啊，我跟你说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你爹他……真的不是个东西。”
他没有被摧毁，只好变得不可战胜。
　
他的魅力是如此耀眼，不管风流的过往，还是沉淀的现在，都那么生动。1
一封封风流入骨的家书，一句句张口就来的情话，引导、抚慰、批评、调侃，无论长庚的索求多么刁钻，他都能恰到好处地满足。
“不管怎么样我都接受得了，只要我活着一天，他是疯是傻我都管到底。”没有他这个决定的支撑，怎么会有长庚后来创造的奇迹。
他有时候十分正经地说着不靠谱的话，有时候十分不靠谱地说着真话，叫人看不透，叫人牙痒痒，即使明知这个人关键时刻绝对是信得过的。
也许最大的安慰就是，虽然他已经改变了很多，至少从开始到最后，都是那个自称西北一枝花的男人。
　
他代表了维系大梁，甚至可以说千百年来维持着东方世界运转的守护的力量，那种让民众有所期待、让绝境不再无助的力量，关于英雄，关于无私，关于军魂，关于……神明。
多严重的伤害他都承受，多复杂的局势他都面对，多卑鄙的阴谋他都退让，天塌下来，他第一个撑着。
因为他是神呀，不会被打倒的、不会和凡人斤斤计较的、永远守护着国家的神，比神话传说里的真神还胸襟宽广。
天生保护欲过度的绝世英雄，把一个幅员辽阔的泱泱大国纳入自己责任的范畴。
百姓承受外侮，想知道他何时能来，百姓危难之际，着急他为何不来，百姓一看见他，就相信事情有救。
哪怕代价是他一点点烧干自己，在一次次的重伤之后，身体每况愈下，从什么伤都不当回事、生了病一夜就好，到重伤濒死之后也迅速恢复，到身体每况愈下、精神越来越差、只能谨慎衣食，到真正体会到血肉之躯的极限、却必需死撑到底……到最终，培养出一批新的守护者。
他这一口气不敢断，只因国家的这一口气不能断。伤了他的是当权者，倚靠他庇护的却是四境黎民。
他其实不是神呀，他只是满足了一国百姓对完美父亲的向往。父亲在孩子的眼中，岂不就是一个战无不胜的保护神！哪怕他从来没有一个肯承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保护他的父亲。
所以，他身为长庚陛下的义父，是多么有道理的一件事。
　
长庚陛下代表的是另一种力量，变革的力量。
他生于民间，一朝获取进入权力中心的资格，又回归民间磨练自己，接受了无数前沿的思潮，将之积累归纳升华创造成一套崭新的未来计划，直面危难，奋不顾身，披荆斩棘，摧枯拉朽。
身世有永远难以解开的疑云，称帝有外人无法窥测的内幕，就连临渊木牌也有仅为葛晨知晓的阴谋，唯有那些变革实实在在真真切切，改变了国运。
守护与变革的力量，在飞速革新的年代，经常站在对立的两边。然而长庚开了加速器的变革那么自然，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也许应该说，这叫爱的力量？不一定是情爱，如果不是乌尔骨，就算只有父爱和友爱也可以的。
　
变革暗示着热血沸腾的颠覆，长庚却给变革的力量加一层束缚，用被迫的疯狂，砥砺出一个无论面对死亡还是面对大权永远清醒理智的人。
守护暗示着千载不变的因袭，顾昀却给守护的力量加一份活力，用天性的豁达，坚持成一个用意气风发的微笑和充满戏谑的调侃撑住全场的人。
让两种力量不再势如水火，而是拧成一股。
顾昀小心翼翼地保护住那个开启时代之先的长庚，温暖他历尽艰辛的道路，在他经历的每一次考验面前让他感受到，他的保护神一直站在他背后，允许他放心大胆无所畏惧。
反过来，长庚也千方百计地回报那个保护一切的顾昀，心痛他遭受的任何伤害，加紧步伐只为给他铺垫出足够好的局势和制度，让他放出持久、灿烂，而非逝若流星的光芒。
当守护的力量和变革的力量站在一起，能够达成一个无坚不摧的契机，多么顺理成章。
就这样，他们的神，引导他们进入了一个不再需要神、连皇帝也位列宪法之下的时代。
……我们的男神，我们的神。
我们千百年来，一切明明可以躲在他人背后，却不惜奉献自己的一切，充当保护神的男人和女人们。
　
1化用洪一平《彩虹》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