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在六合之外，人世间行走的都是凡人。

鬼神在六合之外，人世间行走的都是凡人。
留下不敢，走了不安——杨瑾挑明了的这八个字，是心里有数的四个大人的共识。
南疆傻大个不懂中原人杀人不用刀的阴谋诡计，不懂中原人的狠戾无情、人心诡谲，但断雁十三刀杨瑾明白敌我之悬殊，深谙生机之渺茫。
抽草一法，五中有一，从中抽四，最后的李晟甚至规避了那高达二分之一的概率。
问天。
问人心。
殊途同归。
李妍错了吗？
她没有。
李妍小时候在洗墨江边上都腿软，拄着她姐接济的佩刀才能勉强站得住。在她十四五岁遇寨中惊变，终于挨了顿打，醍醐灌顶刻苦练了三年功之后，堪堪从秀山堂四十七根柱子上摘下了四朵纸花——比她姐多了两张，比她哥少了十一张，比她爹少了八张。
然而就在她头一次光明正大地跟着李晟出门办事的时候，深知自己几斤几两的李妍埋头吃着牛肉面，正撞上重伤被童开阳追杀的刘有良。
对着来势汹汹的“武曲”，她摸向刀，心里道的是：“倘若阿翡在这，她保准不会在旁边看着。”接着转念就想到一定会被气死且确实一直被她气得半死不活的她哥李缺德，考虑起该怎么出手。
李妍明白北狗是能咬死人的，且铁定是会咬死她的。但李晟的一声怒吼，她呲了呲牙就把自己的马给了刘有良，只因为“我有我哥！”——哪怕之后也是她吼跟童开阳正面对上的李晟“要不要命了！”
李晟对于李妍让马一事的心理活动是“这败家丫头好会慷他人之慨”。
但又能怎么样呢？周翡与李晟之于李妍，从某些角度来说就好比李瑾容之于幼时的周翡，是不可逾越之山——她大概也没有动过逾越的念头。只要周翡和李晟在，哪怕天塌下来，李妍也相信他们总会有办法。这种信任是灼热到盲目的，但也可以成为无坚不摧的力量。
同样未承李家武学天赋的李妍比她兄姐少用了十几年功，没有高人指点，未经死地逢生。她的引路人还在，她的山未显丝毫倾颓之相，且还在向天际去。难道还要盼着他们崩塌来揠苗助长吗？
“我刚下山的时候，比你现在还要小一点，功夫强不到哪去，也是被两个北斗包围，一边哭，一边发誓要把楚楚护送回蜀中……那时她可还是个大小姐，跑都跑不动，现在她师从大当家，至少不用你护送了。”
——沙砾的如今，就是高山的过去，你的如今，就是我们的过去。
就像周翡不会真的变成李瑾容，李妍不会成为周翡，也不会成为李晟。
她是李妍。
李妍的不知天高地厚，较之昔日周翡李晟的“天下第一人”梦，大概还要矮那么一截。但就是这点星火，尚未湮灭于江湖风雨，引燃了造化的冷笑。
衡山密道，纪云沉对谢允说过，刀乃是“百兵之胆”，因为有一侧永远在前。
“破雪刀有劈山撼海横切天河之势，如今当斩之人近在咫尺，她杀心已起，此时你逼她退避，她这一辈子都会记得此时的无能为力与怯懦，那她纵然能活到七老八十，于刀法上的成就，恐怕也就止步于此了。”
望周翡这“无常”一道，鱼老，王老夫人，冲霄子，段九娘，纪云沉，李徵，周以棠，李瑾容，谢允，等等人事物，无一不成就了她的刀。
无论断多少把刀，周翡的刀总是刃利，背坚，逆风不阻，顺风不浮，可劈山撼海横切天河，人非物是也绝处逢生。
师从了大当家的吴楚楚大概终不能十年磨一剑，潇洒肆意来去江湖，但已然不是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而是肩负中原武林各大门派传承重任的武学典籍编辑。
物非人是，生死之交，还是一句“你放心”和那一点吝啬的笑容。
楚楚这么美好的姑娘让我脑洞一开，突然就想到了木棉——分担寒潮、风雷、霹雳，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药农们为他们的杨大文盲操碎了心，零零总总塞了多少沟主一辈子也不会懂得其价值的保命道具，怕他把自己断雁一样给交代在外面了。
李晟惯用的是双刃的剑，为“百兵之君”。他认清了刀并非他的道，但还没有想明白他踏的是条什么路。这个做过“天下第一人”梦的小哥儿自比霍连涛，真的挺好笑的。
阿翡，贝壳碎了让他再给你捡更好看的。碎遮断了让他给你打把你自己的。
鬼神在六合之外，人世间行走的都是凡人。
愿奇迹与好运眷顾你们。
——容我先敬碎遮一杯。